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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瓜好像天桥底下卖大力丸的,我们一路走,他一路说。我都到了小行宫外面,上了我的轿子了,他还在说。黄瓜说,“王爷,还有个事儿。今天白天柳丛容到王府和我说,这是太子的旨意,以后整个祈王府的花销,都由东宫承担。王爷您先别恼,听我仔细说,柳丛容说太子殿下不查账,我们这里报多少数,东宫就支多少银子。”我撇了撇嘴,没说话。我放下轿帘,正想要起轿,黄瓜最后一句话说,“对了,柳公公还说,如果以后王爷您再用崔老板的钱让太子知道了,……”我一抓帘子大叫,“这是吓唬谁呀?他想干嘛?”“王爷!”黄瓜说,“就没见过您这么难伺候的,给您钱您给说三道四的。”我说,“他这个不是那个,啊,那个什么吗……我最烦有人管着我了。我有个亲爹整天管我还不够,这又来了个太子!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心口很难受,像是什么碎裂掉,然后有什么流淌出来。是酸涩的……也是热的。小莲回来了,是崔碧城给弄回来的。路上的时候黄瓜都对我说了,据说花了白银一万两。所以这一路上我就开始犯嘀咕,我怎么样才能瞒着崔碧城回王府,我怎么样子才能赖账,怎么样,才能不还钱呢?我可还不起他这钱。我回到王府的时候,就听人说小莲让老崔打发到后院睡去了。我正想着跑后院去看他,结果被崔家的一个小厮请到王府花厅来了。花厅的正堂里面就坐着崔碧城一个人,低着头,拿着银水烟筒正在抽水烟。老崔这个水烟筒是从南边带回来的,纯银打造,沉的很,烟嘴那里还镶嵌着红色的玛瑙。锋利的银烟筒,红艳艳的烟嘴。看上去有一种犀利的奢靡。崔碧城就坐在暖熏香炉旁边,翘着二郎腿,一手拿着纸捻,轻轻的吹着。倏的一下子,他的纸捻明火骤起,然后他这才点着了烟筒中的烟丝,开始吞云吐雾,他那张小脸在烟雾缭绕背后显得无比销魂。这个水烟筒口儿浅,装的烟丝也少,抽两口就要重新装,还得重新点,他手中的纸捻又不能总烧着,那总烧着还不得烧着自己,所以就得让它温着,用的时候用力一吹,把那个火星弄出明火来,点了烟丝才能继续抽。要抽烟就要有明火,想要有明火就得让纸捻总温着,要想纸捻的火温着,就得总凑着炭火,所以,他抽这个水烟的时候不能离暖熏炉太远。我怕炭火,我也怕香气。老崔烧的这香都是他请人调的,闻着软趴趴的,全身骨头都能酥了,我不喜欢这个。正好,我也不想往他跟前凑合,我怕他提起来让我还他银子的事情。我站着很远没进去,就连忙说,“怎么搞的这么香?还烟雾缭绕的,和前面那条街上那个将军府一样,一定要在温泉口上架上一座山神庙。你这是想干嘛?莫非,你这是想成仙儿?哥哥,我困了,我先到后面睡觉去了。”“站着——”老崔慢条斯理的一个拖腔,我都走出去,都快走到那边的回廊边儿上了,我翻了白眼,又转了回来。“回来啦?”崔碧城听见我回来,眼皮都没有抬,看那个样子像是在生气。好像是被谁剜去了心肝儿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蹭了回去,在花厅门边上捡了把太师椅坐了个边儿,我端着茶盏笑着问他,“呦,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崔碧城又吹了一口气,他手中的纸捻吹的明火腾起,他抽了口水烟,似乎又叹了口气,“我可活不了了,我没法儿活了。这日子过的太艰难,活着太难了,太难了。”我接话,“别介。别不活着呀!哥哥,您是好人,又有个好营生。有房子有地,有买卖,黄金万两,日进斗金,您别不活着呀,您得好好活。认真的活,带劲的活!谁要是让您活的不痛快,我和他没完。”崔碧城一呲牙,“王爷,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昨天,黄大总管上留园(老崔在雍京的宅子)找我去的时候,可是把话都说定了的。我去三殿下那里把你的心肝宝贝儿请回来,三殿下要什么我先应着,等回头再和您慢慢算。三殿下他要是要什么亲王郡王的封赏,那我没辙,就算往死得罪了王爷您,就算我们这亲戚不做了,我也救不来您的心肝宝贝儿。”“可是三殿下也没太难为我,他一见我去,张嘴就要钱。”老崔说到这里,手指头从他宽大的袖子中伸出来,一比划,“白银,——整整一万两!”“我可是当时就把银票放下了,人,我给你领回来了。今天我雍京总号的大掌柜老潘过来说,三殿下昨天下午就把银子支出去了,银讫两清,没有异议。”“他三殿下这下可好了,可苦了我们了。雍京制造局今年夏天从云贵山里运了一批木料,当时的钱还是浙江出的款子,那笔银子又因为前一阵子太子抓了浙江的几个大员给耽搁下来了,他们当时为了这点子破事差点把我折进去……”老崔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我就靠在椅子背上听他说。“这笔账不能欠。这是制造局的差事,我可不敢再耽搁。就让老潘就在我自己的生意账上留了这笔钱,就存在雍京总号。这下可好,三殿下一张嘴,一下子短了一万两。这都年底了,谁家买卖都要开始算账清算,谁家的银根也不富裕,我这个时候就是找人拆借都借不出来。王爷您说说,我可怎么过这个年根?”我喝完了茶,旁边有人给添水,我又喝了一口,把茶盏放好,我说,“行了哥哥,你绕的我头晕。我这里没有现银,就算有我也不能随身带着。这一万两白银,小一千斤的东西,那还不得把我压碎了?这里有银票,整整白银一万两,您拿去!您的车马费我回头再给您另算,你看怎么样?”我从袖子里面把太子给的盒子拿过来,走了几步到崔碧城跟前,把盒子放他旁边的桌面上,他侧脸看了我一眼。老崔扭头继续抽他的水烟,才说,“黑檀木的盒子,雕着双龙出海,上面镶着南珠。里面装着龙头银票,提钱的时候还得去内库……东宫的银子……”“这银票你拿回去,我不要。”我说,“为什么不要?这可是正经的银票,拿着到了内库,马上就能提现银,一等一的成色,绝对五十两一锭的台州足纹!”崔碧城说,“太子的饭碗难端,太子的银子难拿。我拿着怕折寿,他的银子我不要。承怡,现在是你欠我的银子,用你自己的银子还。”我摇头说,“哥哥,你越来越难伺候了。有银子给你,你还不乐意。”老崔又不说话了。他把银水烟筒放一下,自己从椅子上起来,到我身边,把我的茶碗拿起来喝了一口水漱漱嘴,吐到花厅中央的一盆青竹里面。我说,“我自己是真穷,真没钱。我又不是六部堂官,不在内阁,外省的过年过节的孝敬银子,冰敬、炭敬什么也送不到我面前。我一年就四万两银子的饷银,我府里的这群歪瓜裂枣要吃饭,宫里面还有一个缺心眼的老娘要顾着。我拿那笔银子还了你,那我小半年就得喝西北风去。我这么穷酸,你还逼着我还钱,哥哥,你也太不仁义了!”老崔一听不干了,他瞪着我说,“您还穷酸?王爷,您都快把我的腰包都掏空了您还穷?!”我说,“怎么能够呢?”“怎么不能够?”老崔掐指一算,“年初你说你挪了二十万两出来,让我给你在南边买地种,要种桑树。我地给你买好了,桑苗也种下去了,那银子花的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前一阵子我命衰,有人想拿着我和那个什么谁知道哪里来的太子妃说事,非说我和她有一腿,这下子好了,我拿了二十万两银子把你的账还上了,那个什么太子妃的破事也算说明白了。”“那个事情是说明白了,这银子的事情我可不明白了。”我笑着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崔一怒,“这说来说去的,归根到底,就是王爷您拿了二十万两银子在我面前一晃,让我看了个新鲜,听了个响,又收回去了。这到最后,地是你的,桑田是你的,银子还是你的,我忙活了一场,白搭了二十万两白银,除了诱拐亲王、贪污国库这个莫须有的骂名之外,什么都没捞着!”他那个痛心疾首的样子把我逗乐了。我咧嘴一笑。他更怒了,“笑,你还笑!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我拉着他的袖子说,“哥哥你别恼了。吵这么大声,让外面那些什么御林军的都听到了。他们都是贵胄子弟,家里有钱有势的,也听说过你崔碧城崔大老板的赫赫威名,要是知道了您为了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在这里要账,把您可怜的兄弟——也就是区区小王我——骂的狗血喷头,你丢脸不丢脸??”老崔大叫,“丢脸?如果我丢脸就能拿回来我那二十万两银子,就算把我这张面皮丢到姥姥家去,我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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