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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第3页）

&esp;&esp;春红转过身，背过着男人们将硌着肌肤的纸取出叠好放入袖管，缓缓道：“八年前西院起火，一起学艺同吃同住的姑娘们一下没了好几个。”

&esp;&esp;鸨母退回房间坐下，凝视春红问道：“不是意外？”

&esp;&esp;“是。也不是。”春红有些犹豫，可话以至此不说出实情自己断然无法脱身。“起火是意外，人没了却是人为。那年我十五岁，秋龄十四……”

&esp;&esp;“又是那蹄子。”鸨母将怀里的值钱东西抱得更紧了，咬牙道：“你继续说。”

&esp;&esp;“您说要选四个姑娘组春夏秋冬四季佳人，原本是没有秋龄的，她本名叫什么来着？我倒记不清了。”

&esp;&esp;“绢子。”鸨母撇嘴道，这个名字她这辈子也很难忘了。

&esp;&esp;“对，绢子。记得那时是盛夏，西院柴房起火的时候我也在，大晌午的玉香院所有人，我们一群小丫头和天井院的姐姐们都在睡觉，火势已经蔓延到我们住的房间才有人发现，我当时被吓醒直接跑出院子寻水找人去了。秋龄逃出来时把房门别上了，天干物燥的，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姑娘不够，您提了原本排位靠后的秋龄。”

&esp;&esp;鸨母沉默了。她一直很看重手下姑娘的品性，没想到一再出事，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相残杀。

&esp;&esp;春红道：“妈妈，我可以离开了吗？”

&esp;&esp;“你怎么知道的？”鸨母问道：“我怎么确定你不是记恨秋龄为了脱身反咬她一口？”

&esp;&esp;“翠儿同我说的，她当时已经在伺候秋龄了，妈妈若不信可以传她来问话。”春红知道等待秋龄的结局，以前怕事怕得罪人也绝无害人之心，背后捅刀之事真的做下来了反倒没有想象中的良心不安，反而诡异地松了一口气，那等骇人之事若藏在心里数十年不与人说，只怕会噩梦不断。

&esp;&esp;鸨母对春红挥挥手，同秋龄的事比起来，春红确实算好的了，不惹事不闯祸对她也孝顺过，只不过在男人与她之间像所有女人那般选择了男人。

&esp;&esp;从玉香院出来时已近亥时，春红低着头避开前厅的吵嚷喧嚣，安静从后院偏门离开。娘姨和丫头帮她拧着行李直送到门外，白衣飘飘的吴公子看样子已等候多时，见三人出来一手扶着春红叮嘱她小心门槛，一手接过行李向老少仆人致谢道：“春红这些年幸得二位照拂，吴某不甚感激，这些银子不多，聊表心意，还请二位务必收下。”

&esp;&esp;春红含情脉脉地望着眼前不顾世俗阻力誓要娶她为妻的男人，夫唱妇随地劝道：“我攒下的银子全给了妈妈作赎金，你二人如同我的亲人，也未曾有一金半银留给你们，吴公子的好意就收下吧。”二人唯唯诺诺地收下银两，回去的路上还在不停感叹春红姑娘福泽深厚遇到了难得的好夫君。

&esp;&esp;在驶往吴公子家宅的马车上，春红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思忖着现在学女红还来不来得及，和妯娌之间要怎样相处，以后要育几儿几女。未来的生活有相爱的人，有她梦里梦到过无数次的平凡生活，感觉心轻飘飘得快要飞起来了，傻笑着幸福地依偎进吴公子的怀里。

&esp;&esp;吴公子将她从怀里推开，问道：“你刚才说攒下的银子都给了老鸨是什么意思？”

&esp;&esp;春红无奈叹气道：“妈妈临时变卦，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去，我想着咱俩也不指着那些银子过活，一心急着脱身不想与她纠缠。相公会怪我么？”

&esp;&esp;吴公子扭头望向车窗外不再言语。

&esp;&esp;春红小心翼翼地宽慰道：“我不怕吃苦的，花钱也不多，相公别担心，钱还能再挣回来的嘛！”一边说一边将身子贴上前去，手搂着许公子的脖子索吻。

&esp;&esp;吴公子心烦地避开，仍不愿意看她，两人都沉默着。

&esp;&esp;又行了一里路的光景，吴公子猛地回头厉声质问道：“一个子儿也没留下全给老鸨子了？你不是说赎身后还可以剩好几百两吗？不是说咱俩省吃俭用够后半辈子的开销吗？钱呢？你他么没钱还要粘着我管我要口粮是吗？”

&esp;&esp;春红从未见过眼前男人如此粗鲁可怕的模样，吓得慌了神嘴巴翕动着却说不出话。男人用力摇着她的肩，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赌上了全部身家还欠下一大堆债务？你以为我在你身上的花的钱哪里来的？什么都没了我要你何用？啊？”一耳光打向春红，嘴里仍骂骂咧咧。

&esp;&esp;哑然失声的春红在尽力理解眼前的状况，她醒悟过来后突然伸出头冲着车夫大喝道：“停！”

&esp;&esp;车夫没有搭理她，吴公子伸手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拉进车厢。精心梳好的发乱作一团，春红感觉头顶有血渗出来，凉飕飕的，没有风冠霞帔，也没有新婚之夜，没有洞房花烛，更没有子孙满堂，她渐渐放弃了挣扎。二十年来习得的东西都是如何取悦男人，从来没人告诉她该如何反抗。

&esp;&esp;道旁杳无人烟，风掀开帘子，春红看到一片漆黑的夜，马车前摇曳的灯笼是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esp;&esp;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春红几乎是被许公子硬拽下车的，右脚落在一颗尖立着的石子上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好在吴公子用力擒着她的胳膊才不至于受伤。被拽着托行了一小段路，三人留宿在一座破庙里。

&esp;&esp;吴公子用力将春红扔到地上，对车夫道：“慢慢享用，我身无分文，这算是车费了，我去外边帮你看着车马，手脚轻着点啊别玩坏了，还指着她生财呢。”

&esp;&esp;车夫急不可耐地爬到春红身上，不顾料峭的春寒迅速脱了个精光。春红没有哀求，她经历过太多更糟的事儿。睁眼望着庙里高立的佛像，望着身上耸动着的男人，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

&esp;&esp;他说好想有足够的钱可以赎出她让她不被别人欺负，还说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便是遇着她，也曾说好想可以娶她为妻生生世世朝夕相处……她以为男人花重金买她一夜却不睡是爱她，以为卧病时男人的嘘寒问暖是爱她，结果自己在别人眼里还敌不过百两白银。

&esp;&esp;为何那些酸掉牙老掉渣的情话她会当真？因为没有人爱过她，更没有人想过要娶她，她不明白真的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她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却是情场中的输家。

&esp;&esp;春红脑海中浮过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男人的模样，男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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