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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多莉的破坏欲太强了,简直不像一个女人。她端起烛台,橘黄色的火焰在她金色软缎一般柔亮的鬈发上闪动,显得她的脸庞更加小巧玲珑。
&esp;&esp;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女人,更无疑问是一个美丽而疯狂的女人。
&esp;&esp;疯狂的多莉微微一笑,用烛火点燃了被威士忌打湿的墙衣。
&esp;&esp;火焰猛地蹿了起来,热气很快席卷了整个屋子。火苗顺着威士忌的踪迹噼啪燃烧,爬到了深紫色的幔子上。熊熊黑烟扭曲了天花板独角兽的面目,显得它更加淫邪可憎。火势越来越大。火舌摒弃了一开始的小心翼翼,从容不迫地漫步在这个华丽却肮脏的房间里。火与火交错着,绵延着,飘荡着,像人一样塞满了整个屋子。它们是可以呼吸的红色幽灵,和他们一起吞吐越来越稀薄混浊的空气。
&esp;&esp;律师最先想要逃离这个火热的熔炉。多莉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朝他脚边开了一枪。
&esp;&esp;“砰——”
&esp;&esp;律师不敢动了。
&esp;&esp;“别急,”她说,“我还没有烧完。”
&esp;&esp;这个女疯子!
&esp;&esp;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她居然还待在这个恐怖的火炉里,不紧不慢地把之前扯下来的马鞭扔进火堆里,直到屋子快像纸牌堡垒那样坍塌时,才带着他们走了出去,手上还举着一个临时制作的火炬。
&esp;&esp;她拿着火炬,依次点燃了其他房屋;当最后一栋房子沦陷在熊熊大火之中时,半边夜空都变成了鲜活的红色。
&esp;&esp;“走吧。”多莉丢下火炬,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esp;&esp;三个男人求之不得。他们像随从一样跟在她的身后,然而当她提着裙子走上划艇时,却没有勇气伸手去搀扶她。多莉的疯狂劲儿和说烧就烧的魄力震慑住了他们。此时此刻,他们只能机械地划动船桨,根本无法思考其他,甚至失去了男性最基本的冲动,就像被这场炽烈的大火阉割了一般。
&esp;&esp;尤其是乔森,他离多莉最近,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纤细的桃子般的茸毛,以及优雅的颧骨上一缕调皮而妩媚的鬈发,还能闻到她手腕上淡淡的科隆香水的馨香。但他却彻底丧失了男性反应,一点儿欲念也提不起来了。他满脑子都是多莉纵火时的冷酷模样。咸腥的海风扑到他的脸上,他打了个激灵,咽了一口唾液,浑身爬满恐慌的鸡皮疙瘩,忽然想起了之前被多莉暴打一顿的情景。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他几近卑贱地讨好多莉,却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摸到。她犹如一只狡猾的猫,娴熟地玩弄着他这只无知的耗子——老天,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跑来招惹这个女人?
&esp;&esp;乔森越想越后怕,划桨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他无力地颤抖着,在黑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像发热病人似的,恍惚了,彻底阳痿了。
&esp;&esp;伊万诺夫比乔森稍好一些,他虽然也有些惧怕多莉的疯狂,但仍想着如何征服她。
&esp;&esp;他会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他比乔森更有勇气,而是因为他的想象力比乔森更加丰富。在他的想象中,多莉之所以对那幢别墅充满仇恨,是因为她有一个黯淡、阴暗的童年(有些正确);她必须纵火烧掉那幢别墅,才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正确了一小半)。但纯粹的毁灭解决不了根源上的问题,她的内心肯定仍是忧郁的、脆弱的。
&esp;&esp;是的,尽管她眼也不眨地烧掉了一幢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别墅——要知道,一架飞过头顶的喷气式飞机才值75万美元1——但她本质上仍是一个需要男人呵护关怀的女人。他怎么能惧怕她,用有色眼镜看待她呢?要是连他都惧怕她的话,还有谁会关心她、呵护她,给予她最需要的、可以弥补童年创伤的温情呢?最关键的是,温情不用花钱,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向岳父要钱了。
&esp;&esp;想到这里,伊万诺夫甚至松了一口气。这些天,他一直在焦虑怎么跟岳父解释金钱的去向。这样就不用解释了。他找到了最省钱的博取多莉好感的方式——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多莉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女人?
&esp;&esp;回到酒店之后,伊万诺夫以最快的速度给岳父打了个电话,想要告诉他不用寄钱了。当然,如果寄了也没关系,他可以用航空信寄回去。
&esp;&esp;然而,电话那端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又打了过去。这一回,岳父的女佣接了电话。这个懒惰的小女佣。她告诉伊万诺夫,老爷出门了。去哪儿了?不知道,佣人不能打听主人的去向。说完,电话被挂掉了。
&esp;&esp;伊万诺夫沉思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岳父去哪儿了?散步去了吗?他等下会回来吗?有没有可能,他是去寄钱了?如果他真的寄钱了,他还要还回去吗?岳父一向出手大方,寄来的肯定是一笔巨款;多莉可不是那种用水果糖就能哄到手的小女孩,就算给予了她渴望的温情,接下来也肯定还要花钱,他要不要留下这笔钱以备不时之需?
&esp;&esp;人的欲望真奇怪。刚才他还坚定地想要告诉岳父不必寄钱,知道岳父可能已经把钱寄来时,就开始计划怎么花了。多么古怪的心理现象,值得写进小说里探讨一番。
&esp;&esp;伊万诺夫躺在床上,叫了前台服务。一个女服务员着餐车,送来了一小碟酱瓜和一份煎羊排。羊排只有一小块,迷迭香和毫无意义的酱料涂鸦占据了大半个餐盘。不过这是酒店免费提供的晚餐,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esp;&esp;伊万诺夫草草地解决了晚餐,遁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收到了岳父寄来的五千美元——善良的岳父,一大笔巨款!有了这笔钱,他就不用再吃廉价的酒店餐,也不用在进入高级饭店之前,用各种蹩脚的借口脱身。他可以像乔森一样戴着手套,穿着优雅的灰色鞋罩和黑色皮鞋,挽着多莉的手臂,去看赛马、歌剧,为她买下橱窗里昂贵的珠宝;他可以像从前一样尽情地用金钱粉饰形象和尊严。
&esp;&esp;第二天一大早,伊万诺夫就跑去询问前台接待,有没有他的信件。没有。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钱就没办法接近多莉。的确可以用温情,但温情也需要金钱包装。他躺倒在床上,跷着腿,打开了收音机。无聊的一天。
&esp;&esp;第三天,乔森似乎匆忙离去了。其实他离开与否,都不再与伊万诺夫有关,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想象中的五千美元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需要这笔巨款。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忘了前天打电话,是为了让岳父不要寄钱。他看着头上晶光锃亮的灯具,盼望着,渴望着,翘首以盼这笔钱的到来。大都市喧腾的、迷离的、冷酷的市声再一次把他吞没了。
&esp;&esp;第四天,伊万诺夫对酒店的免费餐感到了厌倦。女服务员礼貌地提醒他,客房快要到时间了,请尽快续房;如果没有续房的打算的话,清洁工将在明天中午进来收拾屋子。伊万诺夫麻木地点点头——钱怎么还没寄来?或者说,根本没寄?他是不是该打个电话,假装受岳父所托,联系一下法国的葡萄园管理人,把那座该死的葡萄园卖出去?但岳父那边怎么解释呢?对了,多莉最近都在干什么?什么也没干,在跟一个漂亮的女人眉来眼去。不错的信号。她近来交往的都是女人,说明再过一段时间,她肯定会非常渴望男人的体温。
&esp;&esp;第五天,伊万诺夫仍没有收到岳父寄来的钱,却见到了岳父本人。
&esp;&esp;该怎么形容这个场景呢?
&esp;&esp;他揣着裤兜,有些焦躁地在酒店大厅踱来踱去。清洁工已经推着小车,带着水桶和拖把走进了他的房间,准备清理他居住的痕迹。岳父的钱还没有寄来。他的钱包里只剩下五十美元,要续房费吗?
&esp;&esp;这时,他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老头从正门走了进来。起初,伊万诺夫没有在意,可很快他就发现那个老头十分眼熟——他有一个秃脑瓜子,恺撒似的蓄了一圈细软的黑色毛发;脸膛红润,脖子也红润,下颌像斗牛犬一样松垮,潜伏了三层长着胡茬的肥肉。他似乎很热,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敞得很开,露出毛茸茸的棕黄色胸毛。他肯定问过医生能不能把胸毛移植到头顶上去。这就是伊万诺夫的岳父,一个富有的、丑陋的、惜才的、多少有点儿重男轻女的和气老头。
&esp;&esp;老头一眼认出了伊万诺夫,朝他挥手,气势磅礴地走了过来。他的岳父以前是个士兵,在战壕里聋了一只耳朵,再加上老大粗惯了,总爱大声说话;他没文化,却非常喜欢讨论文学,参加文学沙龙,讨论艺术与人生的关系。他是个附庸风雅的老头,伊万诺夫就是他附庸风雅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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