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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后面车上的丁春秋叫道:“三姐,我爹爹赶上来了。”丁幼微探头出车窗朝来路一看,大约一里外,十多个人正大步赶来,其中两人抬着一顶绳轿,绳轿上坐着的自然是丁氏族长丁异了。丁幼微当即喝命停车,下车双手轻提裙裾,快步奔跑起来,阿秀和雨燕跟在后面跑,丁春秋站在车边发愣。丁异带着十余名部曲先行,这些部曲都是健汉,健步如飞,虽比丁幼微一行慢了半个时辰渡江,但很快就赶上来了,望见前头的牛车,更是加快脚步,片刻功夫就到了丁春秋面前。丁春秋恭立道左,朝坐于绳舆上的爹爹丁异道:“爹爹,三姐要去看望陈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爹爹何苦追到这里来!”丁异瞪了儿子一眼,喝道:“你知道什么,丁幼微是想以后都留在陈家坞,你没看到她搬箱奁吗?”冷哼一声,喝命部曲先行,把丁幼微先截住,莫让她进陈家坞大门。四名健汉答应一声,大步奔去。丁幼微自幼长于深院之中,何曾这样奔跑过,跑了不到半里地,已经是气喘不止了,离陈家坞还有两里地,银牙紧咬奋力又奔了一程,身边的阿秀叫道:“娘子,他们追上来了。”丁幼微扭头一看,三十丈外,四个丁氏部曲大步追来,心知跑不过他们,便对阿秀道:“阿秀,你先跑去,报信,让小郎来,来接我。”说得上气不接上气。阿秀年轻,还能跑,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向陈家坞跑去。丁幼微回过身来立定,怒视着那追上来的四人,那四人见三娘子站住了脚,他们也放慢了脚步,等着家主上来处置。风从西面吹来,带来陈家坞那边的声响,仿佛有幽咽的悲声,丁幼微原本因奔跑而通红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转过身朝陈家坞方向小跑两步,双腿一软,跪在坚硬的碎石地上,叫一声:“阿姑——”晕厥在地。偶露峥嵘丁异见丁幼微突然昏倒,吃了一惊,雨燕坐在地上,半抱着丁幼微,连声唤:“娘子——娘子——”丁异道:“快掐人中。”雨燕手忙脚乱,正要掐,丁幼微一口气顺过来,醒了,跪坐起来,双手交握在胸前,对丁异道:“叔父今天若硬要带我回去,幼微唯有一死——”说着泣不成声,现在虽不知阿姑确切情况,但心里感觉很不妙。丁幼微外表斯文秀雅,但性子执著刚烈,认准的事可谓穷九牛之力亦难以挽回,丁异早就见识过的,当下退让一步,说道:“你要探望陈母我亦不阻你,还是那句话,明日日落之前必须回到丁氏别墅。”丁幼微决然道:“不,我要侍奉阿姑,直至阿姑病体转安。”丁异大冷天的赶四十里跑追到这里,也很恼火,忍着怒气问:“若陈母李氏万一不起身故又如何?”丁幼微眼泪夺眶而出,上身跪得笔直,说道:“那幼微就为阿姑居丧守孝——”这话说不下去了,哽咽不止。丁异很是恼怒,当初是他把丁幼微从陈家坞强行带回丁氏别墅的,现在若任由丁幼微这样不明不白回到陈家坞,他的颜面挂不住,当即喝道:“阿秀那个贱婢哪里去了?雨燕,还不快扶三娘子上车!”他带来的十几个仆妇、婢女还没赶上来。雨燕畏惧家主丁异,慌慌张张站起来搀扶丁幼微——正这时,远远的从陈家坞大出来一群人,披麻戴孝,丁幼微一见,芳心欲碎,凄叫一声:“阿姑——”甩开雨燕的手,跌跌撞撞跑去。丁异一愣,没想到陈母李氏真的就过世了,但这样就让丁幼微留在陈家坞,他这个族长的威严何在?必为本县其他士族所笑,当即大步跟上去,此时若命下人与丁幼微拉扯则不成体统,他要当面与陈操之理论。陈操之披头散发,身穿衣边缝缉较为齐整的粗麻布丧服、结麻执杖,这是周礼五服制度的“齐衰”,是仅次于“斩衰”的第二等居丧制度,陈操之要为母服丧三年,也就是两个周年和第三个周年的第一个月,计二十五个月。陈操之得到阿秀来报,知道嫂子丁幼微赶来了,但丁异要截嫂子回去,陈操之悲痛伤逝之情顿时化作熊熊怒火,向刚入小殓的母亲磕了三个头,一手持杖,一手牵着宗之,宗之牵着润儿,叔侄三人便出了坞堡大门。冉盛哭得呜呜叫,他长到十三岁,随荆叔流浪万里,受尽饥寒冷暖,一老一小,荆叔又是独臂,帮佣也无人要,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他知道荆叔为了养活他而去抢劫过别人的钱财,荆叔是宁做强盗也不做乞丐的,直至遇到陈操之母子,陈母李氏的善良让冉盛感觉非常亲切,真好像是自己祖母一般,而且操之小郎君和润儿小娘子还教他识字,荆叔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现在陈母李氏去世,冉盛也和陈操之叔侄三人一般感到巨大的悲痛,有天地变色之感,这时听说丁异不肯让润儿小娘子的娘亲来奔丧,简直是大怒,提着橡木棍就跟出来了。顾恺之、徐邈、刘尚值,还有陈氏族长陈咸等族人看到丁氏那边来了不少人,也一起跟了出来。宗之和润儿看到娘亲跌跌撞撞跑过来,丑叔手一松,小兄妹二人便飞跑着迎上去,口里叫着:“娘亲——娘亲——祖母归天了——”丁幼微停下脚步,看着两个孩儿穿着粗麻衣、头发用麻丝束着、两张小脸泪流满面,丁幼微的心房被巨大的悲伤撞击着,她浑身颤抖,慢慢的又跪在地上,宗之和润儿飞跑着上来,与母亲抱在一起。陈操之走上来,叫了一声:“嫂子——”心痛无比,说不出别的话来,抬头看,丁异带着一群人过来了,当即大步迎上去,冷冷问:“丁舍人来此意欲何为?”丁异本想说几句节哀之类的客套话,见陈操之出言不善,心下不悦,说道:“丁某不知令堂身故,既如此,就让幼微进去致奠一番,以尽旧情,然后就接她回去。”陈操之回头问丁幼微:“嫂子是怎么想的?”丁幼微揽着两个孩儿,呜咽道:“我生死都,不会离开陈家坞了,我要为阿姑,居丧守孝——”陈操之霍然转头,盯着丁异道:“丁舍人,你听到我嫂子的话没有?”陈操之一向言语从容、温文尔雅,但此时简直判若两人,麻衣衰服,长发披散,眼眶微现淡青色,而眼睛则布满血丝,明显消瘦的脸庞更显得鼻梁高挺,清峻中透着凌厉的怒气——丁舍人不禁后退了半步,随即羞耻于自己的畏怯,气得白须拂动,怒道:“听到又怎样,丁幼微是我丁氏女郎,我是丁氏族长,又是她叔父,我要接她回去谁敢违逆——”“我敢违逆!”红眼的冉盛一个大跳,就到了丁异面前,一手握棍,一手握拳,目露凶光瞪着丁异。陈操之喝道:“小盛,退下——丁氏不是鲁氏,并非陈氏之敌,远不到剑拔弩张的时候,有话好好说。”冉盛退后两步,不瞪丁异,瞪着丁异身后那几个部曲健汉,见他们手中并无刀枪棍棒,显得没打算来厮打,便将橡木棍丢在一边,叉手而立。丁异听陈操之这么一说,心下也是惕然,陈操之非复吴下阿蒙,不但声望日隆,而且心计也极深沉,钱唐鲁氏几乎一夜之间垮掉,但在此之前,钱唐陈氏似乎无所作为,这表明陈操之善能隐忍,而一旦有机会他就能牢牢把握住,像陈操之这样的人除非能一举打垮,否则还是不要与之为敌。丁异放缓语气道:“操之,令堂不幸病逝,我亦恻然,我可以同意幼微入内致奠,待大殓出殡时也可以让她来尽孝,但她是我丁氏的人,事毕就要回丁氏别墅。”陈操之也觉得不应与丁氏闹僵,这样让嫂子不好做人,但嫂子既来了,而且说了不肯回丁氏别墅,那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丁异把嫂子带走,平静了一下心情,正待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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