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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托您的福,一应还好罢了。”
&esp;&esp;绰奇见他长久没则声,有些尴尬,如今额夫人来了可谓是救他于水火,他又腆起脸和额夫人寒暄几句,就找借口溜到后头去,和其他客人们抹牌掷骰去了。
&esp;&esp;额夫人见他走了,脸上的笑容才淡下来,经年累月的夫妇,一个神色就能知道心情好不好。显然自家这位是被绰奇气惨了,说来真是奇怪,官场上的积年,遇着谁都是稳稳当当,温文儒雅的模样,从不高声说话,从不轻易动怒,便是这么多年日子过下来,夫妇之间也没拌过一句嘴,偏偏和绰奇成了冤家,每次都能给气得半死。
&esp;&esp;额夫人接过女使奉来的茶,亲自给她丈夫换了,笑道:“绰大人就是这脾性,单纯一些,未尝不好。”
&esp;&esp;额讷听了直冷笑,单纯?说得好听是单纯,说得不好听就是蠢笨!得亏是跟着他,要是自己单打独斗,还谈什么一等公,说不定都被人害得成了公公吧!
&esp;&esp;不过如此时节,妻子在侧温声细语,也没那么生气。他喜欢莳弄草木,更喜欢下雨天微凉的氛围,花灯照雨,廊外落花,颇有些古人的诗境,也能消涤尘世的腌臜。
&esp;&esp;他接过啜了一口,慢慢问:“那株细叶寒兰收进去了不曾?”
&esp;&esp;“知道你不喜欢杂乱气,早收进书房了。”额夫人顺势坐下,随着他看了许久的雨,“你常说那盆兰花有隐士风致,我不懂,只爱那花香,仿佛别有清气似的。”她笑,“你放心,我比你还珍重它。”
&esp;&esp;“那时硕尚与我提过一嘴,”额讷也笑了,“咱们这一株还是从他家分来的,如今也有三年,到了分株的时候。”
&esp;&esp;额夫人心下滋味难辨,“这人世间的事,谁说得分定呢?人皆有所图,只是图的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外人看着煊赫,却不知道许多事,皆由不得自己。”
&esp;&esp;世家大族煊赫兴盛了百年,里头却已经蠹毁不堪,只是趁着梁柱尚未倒下,勉强支撑。其实谁有愿意走上这样的路呢?谁一开始不是公子清贵,怀着致君尧舜的理想,做着少年的梦?
&esp;&esp;只是折与不折的问题,新与旧的更替总要付出些代价。要么与你背后的家族一同覆灭,要么把自己也填进去,化为梁柱,尽毕生之力荫庇子孙,世间远没有不散的筵席,更没有不灭的梦。如今能护佑一日便是一日,若真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正应那句树倒猢狲散,散了便散了吧。
&esp;&esp;如今的舒氏何尝不是若干年后的自己,而家族里的管理者妄图延续辉煌长盛不衰,就好像是末路挣扎的狂徒。
&esp;&esp;茶香甘醇,清雅却苦涩,在舌尖缓缓散开,如云似雾,仿佛也像未名的愁绪。浮生难得欢愉,难得有片刻的散淡,可以安静坐下来听一听雨,什么也不想,与天地精神往来。
&esp;&esp;人来人往,一阵阵,如风一样,粉墨登场。也不知这样的时节,还能有多久?
&esp;&esp;额夫人说:“我刚从妹子家回来,听她说起平亲王福金下了帖子请她,她还抱怨,说她素来与舅舅家的姑奶奶不对付,谁知道平王福金也请她了。后来我仔细问了,三家亲王都在请人,都与咱们家沾亲带故的,竟是抢着来请。”额夫人有些不安,“这是怎么一回事?”
&esp;&esp;“端王出了事,他们唇亡齿寒,兔死狐悲。”额讷掸了掸袍子,“他们多恨咱们,恨咱们也拿咱们没办法,还得摆起笑脸来请咱们——日子过得跟唱戏一样。”
&esp;&esp;他忽然笑了,“谁过日子不是在唱戏呢?你方唱罢我登场,看谁更投入,谁唱得更长久。”
&esp;&esp;他说着起身,却不着急走,立在地心上沉吟。五十余岁的人,面容仍旧清朗,眉目松弛儒雅,一身群青色的袍子素淡。额夫人有瞬间的恍惚,远远地看着他,也许他不姓托奇楚氏,他们的人生会很不一样。
&esp;&esp;可是哪有什么如果呢?
&esp;&esp;做便是做了,错便是错了,从此覆水难收。
&esp;&esp;听得他说:“他们自然也请了你,如今主子发落下来,你只管去就是,勿要张扬。去之前先上端亲王府去,不论见不见,总要做个样子。宫里不是吃素的,心眼子多着呢。”
&esp;&esp;端亲王太福金在慈宁宫晕了一回,醒来仍是不大好。端亲王府里又没有主母,寻常裁度,皆出自太福金。太福金心里焦急,等傍晚养心殿传出消息,一颗心方才定了下去,挣扎着到太皇太后跟前请罪,老太太安慰她几句,她又顾念府上,老太太便亲点了齐兆明上端王府去,又命人好生送她出宫。
&esp;&esp;这雨下了半天,没见有小。老太太心里作乱,总觉得不好。先前让人送端王福金出宫,本想着叫摇光的,可人却不在。养心殿前跪着的几位亲贵也是得了皇帝处置端亲王的信,才起身出的宫。听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最严重的是平亲王与全亲王世子,险些站不起来。
&esp;&esp;等一切都安定下来,老太太才进的酒膳,从忙乱里乍然抽出身,都不大适应,操心了半日,太阳穴隐隐生疼。苏塔知道她的老毛病,看见她皱眉,上来替她轻轻地按,她才舒缓了好些,随后问:“摇丫头呢?”
&esp;&esp;苏塔有些为难,轻轻道:“奴才让她去养心殿给主子送酒膳了。”
&esp;&esp;正说着,李长顺打外头来,隔着老远便给太皇太后打千儿问安,老太太略抬手,紧着问:“你主子让你传什么话?”
&esp;&esp;李长顺便知道老太太已然晓得了,也不再绕弯子,躬身道:“回老主子,主子爷说,眼下时局不太平的很,主子爷让姑娘到养心殿当笔墨上的差了。万岁爷说,如今虽然养虎为患,他养得起,就杀得起,请老主子放心。”
&esp;&esp;太皇太后静默了半晌,窗外疏疏雨声奔涌着潮尘气一股脑兜头上来,老太太背着光,张了张嘴,末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一点头,让李长顺退下了。
&esp;&esp;她看向苏塔,苦笑,“她最终还是选了皇帝。”
&esp;&esp;苏塔说:“人世间的事都是机缘巧合,没有定数。就算嫁给端亲王,未必没有坏处,只是如今看着不大显罢了。与主子在一处,未必不好。奴才老早就看出来了,主子看她的眼神,与高宗皇帝看您的,一样。”
&esp;&esp;但愿吧!老太太想,皇帝不是个浮躁的人,可在她跟前,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才像这个年岁的少年郎该有的青春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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