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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一朝鲜衣怒马,一朝卑贱如泥,才三年,河东就走到了河西。沈晚冬摇头一叹,随着老梁走进了屋子。屋里味道倒是比昨晚上好闻了许多,没了血腥和恶臭气,地上摆了两只小泥炉,上面坐着药锅,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酸苦味药味儿一分分往出冒,渗透在屋子的每个角落。老苗汤正在煎药,瞧见她和老梁进来了,忙在下裳擦了擦手,疾步走过来,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病人,小声说:“昨晚上就醒了,头一句话就是想见您,其余的时候一直发呆,这会儿又昏迷了。”末了,老苗汤干咳了声,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叹道:“昨儿侯爷让府上的玉梁大姑姑来照看吴大人,那位大姑姑她,她,”“玉梁怎么了?”沈晚冬皱眉,也是怪了,从进门到现在,她并未在小院和屋子里发现玉梁的踪影,再瞧老苗汤一脸的愤恨嫌恶,难不成发生了什么龌龊?沈晚冬莞尔浅笑,屈膝给老苗汤见礼,道:“您和妾身是一起从定阳出来的,咱们也算是老乡,胜似亲人。您有话就直说,不用避讳。”老苗汤忙躬身行了个大礼,连声说夫人折煞小人了。只见老苗汤叹了口气,捋了下稀松发黄的胡须,皱眉道:“玉梁大姑姑倒也悉心照料吴大人,擦洗换药,梳发换衣,并不曾抱怨什么。今儿早上,小人出去捉蛇,回来后竟听见大姑姑在咒骂吴大人,言辞粗鄙刻毒,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原来是这样。”沈晚冬摇头无奈一笑,道:“玉梁跟了我两三年,是个极热心的女子,她出身风尘,早年遭遇坎坷,言语间是有些不注意,原也是为了我,”“你先别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老梁忽然抬手,止住沈晚冬的话头,他盯着老苗汤,沉声道:“老苗,这儿也没有外人,有什么疑惑只管说就是。”老苗汤低头,道:“小人绕到屋子侧边,从纱窗往里瞧,那位大姑姑拿着条用过的布带抽打吴大人的脸,说:你怎么没死在大狱里,一出来就给我家姑娘找麻烦,为了你这残废,她和侯爷闹了好大的别扭,连家都不回。”说罢这话,老苗汤看了眼俏脸微红的沈晚冬,道:“小人晓得昨晚上您和侯爷拌了几句嘴,也当大姑姑是打抱不平。谁料,大姑姑忽然冷笑数声,站在床边,嘲笑昏迷的吴大人:你还不知道吧,我家侯爷早在过年前后就把你原配夫人凤凤的老爹接到大梁来,先前你爹来府上求情,半道儿上让章谦溢公子打晕带走,侯爷和公子什么都没做,就让你那死鬼老爹去见亲家,你爹做了亏心事,当晚就上吊死了。你瞧瞧,你爹死了,你老婆疯了,你家姨娘又做了暗娼,上下打点要救你出来,你呢?断了根,成了阉人,而今就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活死人。我要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还活着作甚!别妄想了,就算你熬过这关,督主也绝不会放过你,没人能囫囵个儿的从唐府地牢出来,莫不如,我给你喂点药。小人见这位大姑姑的话越来越阴森,还掏出包药粉,全部洒进吴大人的药罐里,她好似,好似受了谁的指使,要,要杀了,”老苗汤没敢再往下说,玉梁敢偷摸杀人,大约是受侯爷的指使,可言语间却对侯爷颇为不敬,他也弄不明白了。“小人故意弄出蹑手蹑脚地绕到大门口,弄出很大的声响,回去后只是说吴大人伤及要害,怕大姑姑不方便,而且待会儿小人还要炼制毒蛇,怕伤到姑姑,三言两语就打发玉梁姑姑回去了。夫人,您看这事?”“我晓得了。”沈晚冬脸色难看至极,什么话都没说。她大约知道玉梁是受了谁的指使了,唐令。先前事多,她也没多想,其实当时在唐府时,唐令一次次偷偷猥亵她,玉梁却一次次闭口不提,还帮他遮掩过去,这本就不对劲儿。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其实早在初九能进宫陪侍在少帝身侧,她就该猜到这里边事不单纯,太迟钝了。沈晚冬低着头,率先走进屋里。她坐到床边的矮凳上,看着床上的吴远山。他这会儿醒了,却与昏迷没有什么区别。形容憔悴,因饿了许久,脸皮稍有些松,面上早已没了动人的光泽,唇上裂出一道道血口子,满是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顶,一眨都不眨。往事如烟,又呛又苦。当年她嫁进吴家,被关进新房里,与死人洞房花烛。她害怕,蜷缩着身子哭,哭自己时运不济。怎能忘了,是二爷在雪里坐了一夜,隔着门说:大嫂别怕,我是远山。当年的他丰神如玉,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对她是真的动过情,温柔体贴。起码在李明珠刺伤她后,他抱着她的“尸体”狠狠嚎哭了一回。功名利禄,终究给了他最大的虚荣和伤害,在他心底插了一把刀,在他头上压下一块巨石,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冬冬。”吴远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干枯,有气无力。他仍看着床顶,眼珠子扭转,目光落在女人的大肚子上,盯着不放。“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吴远山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忽然,这浑身是伤的男人口里发出刺耳的悲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渗人,他拳头捶捣着胸口,血登时从刚有些愈合的口子中流出,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用胳膊撑着自己起来,盯着床沿,狠狠地磕下去。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谁也没来得及阻止,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这男人软软瘫在床沿儿边,再也没了动静。“二爷!”沈晚冬大惊,他竟要自杀!“夫人莫慌。”老苗汤急忙上前,将昏迷了的吴远山重新抱到床上,他从怀里掏出个干净棉布,轻轻擦着将病人额上那条血痕。老苗汤不住地哀叹,无奈道:“我就知道他会想不开,哎,可怜人哪。”“他,他没事吧。”沈晚冬捂着发闷的胸口,身子往前凑,忙问。“无碍。”老苗汤帮吴远山诊脉,闷着头默默帮着男人处理新伤旧疤,叹道:“怕是得给他嘴里塞点东西,再将他手脚绑住,否则,他醒后还会自杀。请夫人将他挪出老朽的小院吧,小人自负医术出众,难以接受手上的病人无故死去。”说罢这话,老苗汤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喊了一旁站着的老梁出去,说是校尉大人力气大,帮小人套车,待会儿就将吴大人搬走吧。待屋里只剩沈晚冬一人时,她从袖中掏出帕子,起身坐到床边,帮吴远山擦脸上的药粉。其实也不能再难为老苗汤了,他从定阳到大梁,因为她而牵扯进这许多事,本就无辜,是不能越陷越深了。罢了,待会儿先将吴远山安置在老梁家中吧,等翩红来后,一切全由她处置。正在此时,床上昏迷着的病人忽然睁开眼,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眼前的大肚美人。只不过,他眼中似乎没了才刚死气沉沉,更多的是阴郁与决绝。“你!”沈晚冬大惊,这又是怎么回事?想起了,才刚老苗汤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并且将老梁给支了出去,想来是要将她单独留在房中吧。“冬冬。”吴远山痛苦地呻·吟了声,他强撑着精神,沉声道:“求,求你件事。”“啊?”沈晚冬一愣,看着眼前这浑身是伤的男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求你了。”吴远山咬牙,忍住身上的种种痛苦,眼里流出血泪,颤声哀求:“求你给皇上带句话,微臣未废,愿为皇上殚精竭虑,死而后已。还有,你,你要提防玉梁。”话刚说完,男人闷哼了声,昏死过去。“二爷,二爷。”沈晚冬拍打着吴远山的脸,小声呼唤。这,这又算怎么回事?才刚明明瞧着这男人颓靡不振,怎么眨眼的功夫就求她这样的事。难道,他一直是在装?身心经受过这么大打击,还记着往上爬,他,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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