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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西镇中,雪,连绵无尽地下着。老旧的木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吱吱作响。床榻之上,即便是再厚的棉被,也难以抵挡如斯寒风。江书婉正坐在暖炉面前,披了一件常春藤雪萝棉袄在身,却依旧觉得身子很冷。她伸手用黄铜挑子拨一拨暖炉的火势,顺手又扔了一些枯竹叶进去,叶片触到暗红的炉火,立即发出了“呲呲”轻声,旋即焚出一缕竹叶的清馨,以及淡淡刺鼻的焦味。炭火不多,明日,她又要上街去买一些了。她身子底一向很薄,此刻又坏了孩子,更是受累。整日昏沉沉的,茶饭不思,这些日子下来,整个人已是瘦了一大圈。只是这消瘦更显得她冰肌玉骨,面若芙蓉。突然,急促的敲门声,以及大声的叫嚷,在暗夜中一阵高过一阵,打断了一室的宁静。“快开门,快开门!我们是县府的人!”县府?江书婉眸色黯了黯,并不惊慌,她随手抹过一些炭灰薄薄敷在自己脸上,便起身去开门。屋外,银装素裹,仿佛是琉璃天地。她曾经为秀女作画,见过不少县府的衙役,此刻亦有几名在其中。只是这为首的官差,看起来并不似夜西镇的衙役,那人上前一步,冷眸自上而下打量了江书婉几眼,语气冷硬问道:“你可是县府中前些日子请去为秀女作画之人?”江书婉轻轻颔首,平声道:“正是我。”那人倒是开门见山,将满满一袋子银两丢入江书婉怀中,神情倨傲道:“我们是靖国公府上的家卫。日前靖国公痛失爱女,日夜思念,夜不能寐。听闻姑娘妙笔生花,笔下人物栩栩如生,仿佛能活过来一般。特地差我等前来请你去一趟靖国公府,照着格雅从前的画像,再作几幅传神之画。这酬劳只是一部分,若是画得靖国公满意,另有重赏!”江书婉闻言,蹙眉更深,人已逝,如何能画得传神,更何况还是照着原先的画像。即便是神笔在世,也无能为力了。是以她当即推却道:“夜都路途遥远,我身子不便,恐怕去不了那么远。”那人冷冷一笑,语气森森,道:“马车已经替你备好,靖国公正在府上等着呢。去不去可由不得你!”说着,便朝身后递了个眼色。旋即便有四五人上前来,将江书婉团团围住。正要动手强拉硬扯,江书婉神色淡然,轻轻拂落他们上来拉扯的手,正一正衣襟,缓缓道:“慢着,我自己会走!用不着你们动手。”……两日后,新罗国三皇子皇甫昭出使凤秦国,商洽的便是关于两国边界处开凿人工运河之事。这新罗国与东宸国及凤秦国都接壤,位于九江西畔。新罗国都城美兰城更是与凤秦国的柳雁城以及东宸国的万水城隔山隔水,遥遥相望。新罗国中,湖泊河流纵横交错。国虽不大,却颇富饶。历来凤秦国与东宸国都对其虎视眈眈,然两虎相争,不分高下,尚且还有新罗国喘息之机。靠着年年给两国上供无数布帛珍宝,缎绣谷物,倒也安定。九江与夜渠,本并无交界,只有两处狭窄的小河链接,自东都穿过,却只能走一些小型的商船,行不得大型战船。因着山势地形,若要将九江与夜渠打通,开凿人工运河,则必须借用美兰城郊一处豁口,建坝放水。此时,皇甫昭便是前来洽谈此事。乱世之中,新罗国本事保持中立,大国两边都不得罪,可如今一来,新罗国便有了投诚凤秦国的意思。毕竟一旦运河凿成,凤秦国夜都的水军战船便能自夜渠直直南下,直入九江中。如果是这样,攻下东宸国的万水城及南都,便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届时,尚在九江以北的七庄城便成了一座孤城,天险可不攻而破。则,大事可成。凤翔不在东都,领走前交代了由凤绝洽谈此事。是以,循例巡礼便在王府之中设下了盛大的接待宴席。天公帮衬,连下几日的雪已停,惜园之中,所有小厮婢女合府出动,清扫着积雪。侧妃新丧的惨白萧条已是融在了这一片刻意制造出的热闹欢腾之中。清幽望着满园子忙来忙去的人们,铺设大红绒毯,悬挂着大红宫灯。不由心生感叹,亦不免怜惜,嫁入王府之中尚未过得新婚之夜的洛云惜,就这么去了。生命脆弱得仿佛被阳光一蒸便即刻化去的春雪。如今,她已将金铃与银月打发走了,至于宫中传下的圣旨,限凤绝三日内查清洛云惜之死的真相,她自然是听说了。真相,可真相究竟在哪里?祈奕沉船失踪,这真相便成了一个永久的迷。可笑的是,真相连她这个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也许明日刑部便会派人来将她带走罢。如今的她,已是风雨中飘摇的残叶,任人宰割。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亦无话。是夜,惜园之中,飞檐卷翘,宝瓦琉璃,深宫重苑,无数明灯闪耀如星子璀璨。灯火通明,似银河倒挂,灼灼生辉,再加上触目皆是红缎锦绸,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氤氲温热的喜庆之气。歌舞之声,喜悦如海,整个王府都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清幽连日来头痛无比、痛得几乎不能自持,浑身直冒着涔涔冷汗。整个人时而冷,时而热,时睡时醒,多半里都是昏昏沉沉的。金铃与银月相继都走了,王府之中,人人都避她如蛇蝎,自然是不会有人来照料她的。且今晚王府中设宴,应当是没有她这个戴罪王妃的事,当晚她便早早服了药睡下。青花缠枝香炉中,点着稀薄的香雾,淡淡散在空气中,有着安神的作用。可是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的,脑中,无数记忆的零碎片段不断翻滚着,争先恐后的想连成一线。耳畔,始终萦绕着他那句撕心裂肺的低吼声,“我只是不想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又为何他会这般痛苦?究竟,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双手紧紧箍住自己的头,想减轻那一阵又一阵收缩般的疼痛,她努力地想回忆起过去。只觉得真相近了,近了,却始终无法到达。突然,不适时的敲门声阵阵响起,一阵急促过一阵,打断了她的苦痛思索。清幽秀眉微蹙,旋即披起外衣,起身开门。厚重的团福锦帘垂得严严实实,她上前掀起一角,打开门,冷风随着王府管家一同进入。虽是戴罪之身,她的名分尚是王妃,这一点无可改变,是以管家仍恭敬行礼道:“王妃,王爷请你过去陪同晚宴。”清幽作势轻咳了两声,指了指不远处的床榻道:“这,本公主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且新罗国皇子前来商谈军政要事,本公主出席,恐怕不妥罢。”管家表情如泥塑般,找不到丝毫变化,只平声道:“王妃,奴才只是奉王爷的旨意,至于事情巨细,奴才并不清楚。王爷特地关照,请王妃务必出席,还请王妃不要为难奴才。”清幽凝眉更深,无奈之下,只得拢一拢发髻,正一正衣领,欲跨出门。管家抬眸觑了一眼清幽一身素白,又是俯身恭敬道:“王妃,王爷特意交代了,请王妃盛装出席。”盛装出席?有那么一瞬间,清幽秀眉间划过若有若无的疑惑,终转身入内更衣梳发。待到一切都收置妥当,她跟随着管家来到了今晚设下宴席的飞龙阁。未至殿门,已是听得里边极热闹,调琴吹笙,闻声起舞,笙簧琴瑟之声悠扬不绝。进入殿内,只见里面铺满了红绒锦毯,璀璨的灯光,如花朵一层层地渲染开绚丽的浓彩,映照着每个人的神色皆有几分迷离。依依抬眸,她看见,凤绝远远的坐在了主位之上,一袭紫金色蟒纹裘袍,身上缀着无数的貂绒钏儿,满头黑色长发松散的垂泄而下,只以雪白的狐尾束住,黑与白的交融,潋滟风情,竟也能艳光四射,更是别有一番异域味道。想不到,男子也能打扮的如是惹眼。清幽从未见他穿着如此花哨,不由得觉得有些眼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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