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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眸,手指抠了下斑驳的木头桌面,没有说话。他其实也就逗逗她。半刻,放下杯子,把凉席被单往地板上一铺,然后脱衣服睡觉。刚躺下,那姑娘忽然低声开口,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厉腾顿了下,转眸,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蛋上。他很冷静,“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阮念初静了静,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你刚才的枪声停顿很有规律……我知道一种东西,叫摩斯密码。电影里,各国警方和军方,都会用它来传递信息。”室内静了几秒钟。突的,厉腾竟低声笑起来,然后起身,拖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弯腰,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她也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他。两道视线就这么在空气中交汇。短暂的死寂后,他欹近她,语气如常,眼神却冷得危险。他说:“姑娘,电影看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儿。”阮念初心下一沉,声音带着些微颤音,“……这句话,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承认了。”厉腾嘴唇紧抿,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她看。那眼神,像能在她脸上戳出几个窟窿。短短几秒,无数念头从阮念初脑子里飞闪过去。她蹙眉,也朝他靠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问:“你是警察?”厉腾却忽然笑起来,挑眉,“真当拍电影儿呢。”“是不是?”她追问,同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头找出破绽和蛛丝马迹。然而下一瞬,他便将视线移开了。“不是。”“真的不是?”厉腾拿起手边的打火机,“噔”一声,火苗在黑夜中吞噬了烟。他抽着烟,语气冷淡而随意,“不是。”话音刚落地,阮念初的眼睛就红了。她别过头,没再说什么,默默上床面朝里地躺好,手捂住嘴。从厉腾的角度瞧上去,只能看见姑娘细弱的肩在无声抽动,幅度很小。他眯了下眼睛,深吸一口,火星子直接从烟中间烧到烟屁股。半刻,他随手把烟头丢出窗户,拿脚拨了拨地上的被单,铺平了,躺下。竹木屋外,月亮出来了,月光钻进屋子,一室简陋笼上清辉,竟也别有番美态。厉腾曲起一条胳膊枕在后脑勺底下,半阖双眼,道:“我不是警察,很失望?”床上的人没答话,一个没忍住,抽搭进满口凉气。他听见了,没由来一阵烦躁,眉拧成川,极低地喊她名字:“阮念初。”“抱歉。我现在不太想说话。”她开口就是夹带哭腔的鼻音,尽量平静。说完一扯被子,拉高蒙住整个头。她被绑架已经整整二十天。这些日子,这人似乎总在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她变得敏感,神经,疑神疑鬼,精神几度崩溃。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可能撑不到离开这儿的那天。她太累了,也太想家了。这时,床底下的人却忽然又说了句话,嗓音轻而柔,仿若半梦半醒间的呓语。他问:“你是哪儿的人。”阮念初迟疑数秒钟,还是回答:“云城。”厉腾轻声,“说说看。”她静默半刻,把被子拉低,续道,“云城是数一数二的发达城市,人口量大,经济繁荣……什么都挺好的,就是物价太高,雾霾也比较严重……”厉腾遥望窗外的夜,不语。听她说着,那片万里河山仿佛也逐一涌入脑海,南,北,高山,长河,灰蓝色的天空,明黄的土地……他忽然极淡地笑了下。四年了。在这边待得太久,他几乎快忘记故乡土地的颜色。阮念初说了很多。云城的地理,环境,气候,特色小吃……能想到的,她几乎都拎出来说了一遍。她想,大概只有身处绝境的人才懂得,世上最振奋人心的事,无外乎两样。一是幻想未来,二是回忆美好。窗外月色清凉如水,两人一个听,一个讲,时间仿佛有刹那静止。回忆完云城,阮念初心情平复下来,语气也柔和了些:“你呢。”“什么。”“你是哪儿的人。”厉腾静了静,答道:“嶂北。”这个地名,相当的陌生。加上阮念初地理奇差,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也没记起是哪儿。只好又问:“在北方?”他嗯了声,闭上眼,语气漫不经心,“一小城市。和你们那儿没法儿比。”阮念初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向他,语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看来我猜得没错。厉腾,你果然是中国人。”对方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挺晚了。睡你的觉。”阮念初:“救我,帮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同胞?”厉腾说:“算是。”“那真得谢谢你啊,”她嗤了声,重新躺好,语气半开玩笑半带嘲讽,“善念尚存,良知未泯。”厉腾也笑,语气淡淡的:“不客气。”今晚的聊天,两人对话几十句,虽然不算多,但比起过去,已算是有了一个质的飞跃。阮念初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场难得和谐平静的聊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毕竟,这极有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于是她轻声说了句:“晚安。”这次厉腾顿了一下,才回:“阮念初。”他手无意识摸到腰间的伞刀,“明天不管发生任何事,我要你听我的话,待在我身边。”“……为什么?”“我会保护你。”字里行间,波澜不惊,仿佛保护她在他看来,只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阮念初的睫毛有一瞬颤动。然后,她翻身背向他,闭眼,“我知道了。晚安。”“晚安。”厉腾说。上头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她当然不知道,这是他有生以来,头回跟一个女人道晚安。阮念初被绑架的第二十一天,大雨。天还没亮,她便被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昨晚睡得太晚,她依然困,但却已没了睡觉的心思,索性起床洗漱。正要梳头,木头门吱嘎一声,开了。阮念初转头,厉腾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两个缺了角的大腕,分别装了几块干面包,和一颗水煮蛋。这就是他们日常的早餐。他把碗放到桌上,掀眼,指了指,示意她过来吃饭。她表情有些惊讶,“你不出去?”厉腾咬着一块面包,侧目看她,“怎么了。”“……托里说,今天这里会来两个很重要的客人。”她坐下,拿起一颗水煮蛋敲碎,缓慢地剥,“我以为你们会出去迎接。”他把整块面包都塞嘴里,扑扑手,面无表情道,“那小子什么都跟你说。”阮念初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觉得应该没生气,便道,“最近这里,好像人人都很紧张。我觉得奇怪,就问了他几句。”蛋剥好了,她咬了一口觉得烫,只好放在嘴边吹。厉腾侧头想说什么,一转眼,将好看见她腮帮鼓鼓地呼气。雪白的脸和淡粉色的唇,两种颜色似乎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她的唇形小巧,两端尾部略微上翘,上唇中部有个粉色的小肉珠。没看多久,他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沉声说,“别到处乱跑。”“哦。”她应得很随意。这句话他几乎每天都说,她都听习惯了。厉腾强调,“待屋里。哪儿都不许去。”阮念初咬了口鸡蛋,想起什么,抬眼看向他,“昨天晚上,你不是还说让我在待你身边么?”厉腾垂眸,视线落在她嘴角的蛋黄屑上,半刻,伸手去给她擦。她怔住,还是下意识地往后躲开。他收回手,冷淡神色一丝不变,道:“到时候了我会来找你。在那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明白么?”阮念初点了下头。交代完,厉腾起身准备离开,出门前指了指她的嘴角,“沾了蛋黄,拿纸擦一下。”说完转过身,大步出去了。她皱眉,“你鸡蛋还没吃。”那人走进雨中,头也不回,“给你了。”原本,阮念初以为今天,她会过得提心吊胆惊心动魄。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天的白天,竟然平静得不可思议。甚至在中午时,小托里和阿新婆婆还像往常一样,来和她吃饭,闲聊。午饭后,阿新婆婆要去营寨各处收拾大家的碗筷。阮念初看着婆婆蹒跚的身影,有些不忍,想要跟着去帮忙,却被托里制止。少年两手在胸前画叉,表情严肃,用英语道:“厉哥说你不能到处乱跑。”她哭笑不得,“……他让你监视我?”托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总之你不许出去。厉哥还说今天会有大事情要发生,咱们俩必须待在一起。”阮念初拗不过,只好目送阿新婆婆离去。下午没事干,小托里思来想去,干脆教阮念初说高棉语。她兴趣缺缺,但见少年这么有热情,只好耐着性子学了。这一学,就学到了下午五点。雨已经停了,夕阳西下,天边若隐若现挂着一道彩虹。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阮念初困惑,推开窗户往外张望,只见闸门大开,几辆山地越野车成列驶入营寨。不多时,车停稳了,数个手持ak47的彪形大汉跳下了车,而第一辆车里,则下来两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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