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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昀在衙门之中却是坐立不安,不时起身在堂中走动,只把身旁的刑名师爷王翎飒看得眼晕,实在熬不住了,才道:“东翁,您便是走上三日三夜,未必能救得陈大人啊?”方昀闻言,停了步,却还是一脸的苦涩,道:“夫子你说,我还能如何?现如今我是主意全无,起身走走,心里还能好受些。若是张、曹二位大人在皇上处碰了壁,难不成真就让陈大人断送在这桩冤枉事上?”这刑名师爷是方昀身边最得力的,从来任何事都不避他,陈鹏年一事内里详情自然清楚。见方昀嘴角都燎了大泡,心中极是不忍,话在唇边,犹豫再三,却还是没有出口。便在此时,衙内之人通报张府有名家人前来送口讯,方昀急命请其入内。不一会,张府家人便入得厅中,行过问安之礼,便低声道:“我家主子着奴才给您送个口信儿:陈大人怕是一时还得受些委屈,曹爷和我家我家主子不会袖手旁观,还请您稍安毋躁。”方昀心头似有一盆冰水浇下,冷得浑身都像要打颤,还是王翎飒提醒,才从荷包中掏出两块碎银,递给那名家人。那家人却不肯接,道:“谢您的赏,主子府上规矩大,断不许奴才们收的。”言罢,又打了个千,辞出。来人才走了,方昀身子一颓,便靠在高椅之上,若不是那越蹙越紧的眉头昭示着他内心的紧窒,还道是他一时魔怔了。望着厅外,方昀楞了许久,直到王翎飒送过一杯茶来,才算回过神来。王翎飒随侍身旁,道:“若是要用东翁的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来换府台大人,东翁做何想?”“唔?”方昀闻言,似混沌中寻了明径,直直盯着对方:“大人待我以恩义,数年下来情分非常,而今我只恨不能身代,若真有法可解大人于危难,我何惜此身,更莫说那前程!”王翎飒原是虑着这法子的锋刃,恐伤了自家大人,再三踌躇,颇犯思量。如今见得方昀如此坚毅,便不再隐言,定定道了:“叩阍陈情。”此言甫出,方昀却并未如王翎飒料想的那般,反是更为失意,眼中又现落寞,叹道:“如我这等微末小吏,朝中不知几多。张、曹二位,都是简在帝心的重臣,尚不能求下这情来,我又如何能够?况妾叩阍这事从来就无个准数,或有能成的,当中也是历了无数繁难关节,最要紧的便是逢着圣意所向。皇上如今本就龙颜震怒,届时再若不信……倒不是我惜此一身性命,怕只怕这么一来,反更要害了府台大人。”这当中利害,身为刑名的王翎飒又如何不知,原说与方昀的这法子就是兵行险招,不得已而为之,哪有十全之处,听得方昀这番忧虑,也默了言语。一时两人寂寂无话,厅中也是静谧了好一发。王翎飒才又道:“东翁,现下的事,依我的浅薄之见,只有把这声势闹得大了,才能让那位爷有所顾忌。张、曹二位大人多少都是有些投鼠忌器,可咱们既然连命都豁得出去,还怕什么?至多等见了圣上,瞧着情形不对,就往那位爷身旁的人上扯,尽量避着那位爷罢了。如此这般,或许府台大人和您才有一线胜机。”方昀缓缓颔首,这会也是在想,自己若不去,陈鹏年只怕真的凶多吉少。照着昨日所见,高士奇摆明了是避着这事,更不会去言说。张英答应的倒是爽快,可在曹寅处拆明的那详细却甚是骇人,适才传来的那消息更不知是怎么个情形,二人在御前说了不成,抑或根本就是搪塞……若自己去了,其实未必能成,真要招了忌,这身家性命必是要搭了进去的。且去了,是违了张相所嘱,就更无再托他二人说情的理儿,那便真是玉石同焚了。就这么着脑海中翻覆了数遍,依旧不得要领。终了,方昀深深看了眼王翎飒,微一阖目:“罢了,便做此一搏,更衣。”待得方昀到达驻跸行在时,天边已现了些许曙色。正文风雷涌动(六)晌午时分,德庆刚下了值,正往侍卫处走,便看到两名侍卫拖了一人出来,那人不断低声哀求:“爷们,看在相熟一场的份上,等会求您们下手给奴才个痛快的。”德庆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太子身边的侍候太监邓达昌,不由纳罕。左边架着邓达昌的侍卫也是熟人,内班二等虾傅察五哥。五哥是个碎嘴子,一面走,一面道:“你吓糊涂了?不是爷几个不给你小子面子,谁叫你犯下这等烂事?主子盛怒,咱爷们就算长了几个脑袋,也不敢徇情不是?等会子爷们不动手,还是敬事房的来,你就安生受着,不过小一刻也就一了百了。”德庆瞧着意思,似乎邓达昌是触了圣怒,估计是要杖毙。他也是个喜瞧热闹的,便也凑了过去,没几步,五哥他们便把邓达昌丢给了敬事房行刑的太监,几个太监如狼似虎一般,便把邓达昌捆在一张条凳之上,两人按住了,两人执板,初时还听得邓达昌的惨叫,才一会儿功夫,便已没了声息。五哥上去验过了,确定人已然死的透透的,这才向地上啐了一口,道:“这趟差真是晦气。”转过头,便瞧见了德庆,这才松了一直板着的脸。德庆上前两步,作势要打千,却被五哥拦了,道:“你下了值不回去猫着,这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来做甚么?”德庆笑笑,道:“小弟让人从外面送了一壶上好的莲花白,本就想着请二爷您松快松快,不想在这碰到了。走,去我那儿,正好给您洗洗晦气。”五哥也是个贪杯的,当下露了几分笑意,两人相伴,不一会儿便到了德庆所在的厢屋之内。德庆从香满楼送来的食盒之中取出一碟五香驴肉,一碟拌肚丝,一碟闷蹄,一碟咸酸金针菜来,又拿出一壶酒,先给五哥斟上,再为自己注满了杯。五哥闭目一闻,又浅嘬了一口,咂了咂嘴,道:“你小子,别看就是一外班蓝翎侍卫,真比兄弟会享受。这可是好酒!”德庆自打补了侍卫,一直心思火热,就想着从外班钻营到内班来,不仅品轶上去了,连带身份也能尊贵不少,好不容易瞅着机会巴结到五哥,自然要小心经营着。陪着吃了一杯,笑道:“二爷您说笑,小弟见过什么世面,哪比得了您整天在主子面前伺候着?”五哥放下杯子,似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道:“你以为在主子跟前当差就是牛气?你方才没看到么?一个不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唔?”德庆又帮五哥添了一杯,道:“那太监不是太子身边的么?怎么会触怒了主子?”“唉,”五哥叹了口气,道:“今儿一大早,德州府的同知,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痰气,居然叩阍,说什么要为前儿个押起来的那位知府讨情。说也巧了,正好太子爷出去办差,刚好便碰上了这主儿。我也就是听说,太子当场开销那同知,说他什么有失官体,让他回去听参。那人也是一犟头,死活跪着不走,太子爷急了,让人给了他十几鞭子。那同知是个文人啊,哪经过这阵仗?打得那叫一个狼狈。得亏被四爷和十三爷见了,劝下了太子,这才让那倒霉同知进了行在候驾。说来也怪,这人见了主子爷回话,没多久,主子就传了邢公公,后来又把刚才你见到的那个死鬼太监传了去,几句话的功夫,就叫了我和塔楚布进来把那货交敬事房杖毙。哎,你说这事是不是挺蹊跷?”这边两侍卫谈得正兴起,那边厢张英却已是着急上火。前一刻才听说一早方昀去叩阍,这会子便赶紧想递牌子见驾。若是迟上一步,不定是个怎样的局面。待急急忙忙换了大衣服,赶到行在,才知康熙正在见曹寅,约是一会儿才能知是不是叫自己的起。候了在外,身两旁都是郁郁葱葱,本是极舒爽的,可眼下满脑门的汗,竟是觉得分外燥热不安。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曹寅出来,额上竟是一片血红。当下更惊,疾步上前,道:“?亭,怎么?”曹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圣上此刻不会见你……,刚传了江村觐见。走,小弟与你边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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