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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徐县令一身便装,笑容和蔼地将要给他下跪的薛老爷子扶了起来:“老人家,就不用多礼了。本县这次轻装简行,别无他意,不过是想来看看能养出庭儴那样的少年才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您大概不知,庭儴给咱们湖阳乡挣脸了,本县就任第一年,属下就出了府试的案首。赴考的学子几千,唯独他独斩魁首,当初本县见他气质不同寻常,料想以后定是前程不可限量,没想到真让本县一语中的啊。”徐县令似有感叹,像似在回忆当日点了薛庭儴为案首的情形。这一群乡下人可不知道当官的最是擅长做表面功夫,他们若是想做个什么人情,可谓是面面俱到。连徐县令都没想到薛庭儴那小子能再拿个案首,当初他只料想他一个秀才是稳当的,再磨砺几年,举人进士也不再话下。可谁曾想人家竟是一飞冲天,连夺两个案首,寓意为何,不用细表,秀才是稳当了,而举人似乎也是囊中之物。当日府试放了案,消息就从府城那边传了过来,不光是这次夏县赴考学子的成绩,随之一同的还有府台大人的亲笔书信,询问这薛庭儴出身如何。这种情形还用徐县令去猜?自然是府台大人欣赏那薛庭儴,这是打算提拔他。能在府台大人那边挂上号,就等于一条通天大道摆在面前。徐县令虽是才走马上任没多少时日,却是清楚府台大人的背景不凡。多个人情,多条路,童生是小,无奈人前途不可限量。这不,本来县衙那边是要派专人来报喜,却被自家县太爷给抢了差事。薛老爷子受宠若惊不用提,连薛族长和郑里正都震惊县太爷对薛庭儴的看重。这真是不得了了啊,当年薛青山考中童生时,也没见能有如此殊荣。郑里正家门外,有不少村民远远瞧着这边,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当即就被旁边人给嘲笑了。“说你是个土包子还不信,童生跟童生也有不一样的,就跟官和官也不一样。”“那有什么不一样,总不至于童生成了秀才公。”被嘲的人反驳。“这道理差远了,瞧见没。”那人指了指大门外站的几个衙役,这几人头戴圆顶巾,穿青衣,外罩一件红布马甲,腰系青丝带。正是衙门皂隶杂役所穿的服饰,可在一群乡下老百姓眼里,就是威风。“他们对咱们来说,那就是爷。可对里面的县太爷来说,就是个站门子的。”“那你的意思是说,薛家庭子就是县太爷,他大伯就是站门子的?”所以说乡下人也有自己的小智慧,这还没咋样呢,坑都给人挖好了。“那是你说了,可不是我说的,我就是给你打个比方而已。你要是与我顶牛,那你看薛青山当年考中童生时,县太爷咋没来咱村,这就是区别。”一群人在外面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屋里薛老爷子正在对徐县令回忆以往。说得大多都是薛庭儴幼年的事,譬如这孩子小时候身子弱,却是个好强的,打小就喜欢读书;譬如薛庭儴是如何如何的刻苦,家里穷,孩子就蘸着水在桌子上写字,用沙土在地上写字;还譬如孩子孤苦,父母早亡之类的话。薛老爷子说得是老泪连连,徐县令也满是唏嘘:“怪不得他字写得那般出众,本县当初料想肯定是苦练多年,没想到竟是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可不是。”薛老爷子还想说什么,被薛族长眼神制住,他忙了噤了声。徐县令似是毫无所察,又和众人说了些话,方站起来道:“今日就叨扰到这儿,本县事务繁忙,还得回县衙。”说着,他看了薛老爷子一眼,道:“当初庭儴为我所取,本县也算是他的座师,家中若是有什么难事,可去县衙寻本县,本县能帮自然是帮的。”“谢大人。”徐县令点点头,便往门外行去。县太爷说走,自然没人敢拦着。一众人陪着出了大门,已经有衙役驱了马车前来,徐县令上车后,道:“不用多礼,本县早就说这次轻装简行,你们也就不用送了。”一行车马渐渐远离这座小村庄,车中一个师爷模样的人道:“东翁,即想做人情,为何不多留一会儿,怎生——”这师爷跟了徐县令已久,也算是左膀右臂,所以在徐县令面前说话算不得拘谨。“你没看出来?”师爷洗耳恭听。“我估摸着这薛庭儴家中算不得单纯,你可还记得之前下面人报来的消息。这薛庭儴父母所亡,他所在的二房除了他,只有一个童养媳。薛家不止他一人读书,还另有一房,似乎出了个童生,那童生也有一子,跟随父亲读书。可你再听方才那老汉所言,似乎从始至终未曾提到这父子二人,而薛家似乎颇为含辛茹苦,才将这薛庭儴供了出来,也是祖慈孙孝,全家和乐。“要知晓本县虽只是七品官,对这些人来说也是天了。本县乃是当地的父母官,亲自上门来到这种小门小户,又摆出那般和蔼可亲的态度。换做一般人,怎么可能不提提自己那童生儿子,哪怕是本县随意一句话,也足以让其受用无穷。可那老汉竟是提都没提,再加上本县见他说话,俱是随着旁边那个薛族长的眼色,料想这期间必有什么蹊跷。”只是这蹊跷是什么呢?师爷表示不解,徐县令哈哈一笑:“你可别忘了本县的出身。”是啊,认真说来。这徐县令也是出身寒门,曾也是一名农家子弟。“你只当官宦之家竞争惨烈,殊不知惨得却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一辈子心心念念就想改换门第,可家境如此,偏了这一个,自然少了另一个。若是偏的那个有出息也罢,可若是被少的那个出人头地,那乐子就大了。思绪转换之间,师爷已是大悟,当即作揖道:“东翁睿智!”徐县令似乎十分受用,抚了抚胡子道:“本就是做人情,本官只需有人告知他本县来了,至于具体如何倒是不讲究。人情这东西做得好也罢,若是做不对地方,还不如不做。”另一头,待上前来贺喜的村民散去,薛族长才领着薛老爷子往回走。薛族长一直没说话,面色沉着,薛老爷子惴惴不安,唯恐莫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你倒是没说错话,只是为何县尊大人竟没留下来用顿饭?之前我听他那意思,似乎还想去你家看看的。”这个问题两人怎么想也没想明白,他们自是不知道徐县令也是人精,只不过凭着只字片语和一两个眼神,就差不多看出内里究竟了。“看来县尊大人可能真是事务繁忙,才没有留下来。”想了半晌,薛族长道。他侧首看了薛老爷一眼:“也算你不傻,方才没提青山。”薛老爷子干涩一笑:“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提青山,再说了青山不是已经被除名了。”薛族长点点头,突然又道:“我听人说你家最近闹得不消停,别说我这个当族长的没提前警告你,让你家那老婆娘绝了把青山弄回来的念想。”说着,他就背着手走了,留下薛老爷子站在那里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回去后,薛青柏迎上来:“爹,还去接大哥吗?”这老实人还记着之前薛老爷子说的话。“接什么接,谁让你去接他了!”赵氏的病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白干了。本来老头子子说要接儿子回来,她还心里高兴的想这下总算成了,哪知老头子回头就变了口风。不但说了不接,还将她骂了一顿。赵氏那个委屈啊,别提了!她倒想故态复萌再闹腾几场,可这次薛老爷子的态度很坚定,甚至撂了狠话,说她再闹就将她送回赵家。赵氏活了一辈子,儿女生了好些个,如今孙子都长大了,竟落得要被送回娘家。委屈的同时,也是真把她吓住了。赵氏不闹了,没过两天,病也好了,周氏和孙氏总算是松了口气。两人倒也不累,就是闹心。你说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行,还闹什么。其实还不是被鬼催的,这鬼自然是那薛青山。周氏和孙氏打心底不想让薛青山回来,那人是个祸害的根源。如今他走了,大房消停了,一家子总算能过几天通畅日子,他回来不是给人添堵。幸好不用回来了,只要庭子能出息一日,他就是孤魂野鬼见了光,回来不了。薛寡妇家里人少,本就没几个碗,如今被砸得只剩了两个。薛青山还要再砸,被薛寡妇拦住了,十分不耐地跟他说,再砸没碗吃饭,你就用手捧着吃。这还是素来小意的薛寡妇,第一次这般跟自己说话,薛青山心里的憋屈别提了。瞅着赵氏来跟他说事情没办成,借机又从她手里得了一些铜钱,趁着一个人少的午后,溜去了下河村。余庆村这边估计着薛庭儴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薛族长又发话要摆流水席了,大家正打算把该准备的物都准备了,迎来的却是薛庭儴的一封信。信中,薛庭儴说他要和老师四处游历一番,积累见识,顺便为接下来的院试做准备。并说等八月考完院试就归,让大家不要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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