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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才又沉沉的睡过去。然而如意不过略一掣衣袖,他便又从睡中疲倦的抬眼。分明就不曾睡安稳。如意便不再尝试。因如意在,午饭时他虽依旧在半梦半醒之间,依旧吃下去不少东西。喂药也十分顺利。后半晌,他身上热度终于稍稍降了些,脸上能看出些血色了。(三)他其实已经醒了,却依旧闭着眼睛装睡。先前仗着自己病了,知道必定能留住如意,兼这阵子受的委屈多了,也赌气想让别人迁就自己一回,故而安心的只管昏睡养足精神。此刻也许是精力恢复过来了,诸般烦恼便再度涌上心头。他知道这是个难解的局。若他非要一意孤行,如最终只能顺从他。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大概就一辈子都得不到了。可若他不去强求,从一开始他就注定得不到。事到如今却要他放弃,他又怎么甘心?他正胡思乱想,忽察觉到如意起身,立刻便睁开眼睛望向她。他目光清明中带着焦急,分明是已彻底清醒了。如意当然随即就意识到了,却也没问什么,只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道,“好些了吗?”萧怀朔懵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道,“……还有些头晕。”睡得久了,声音难免有些低哑。如意示意宫娥去禀告徐思并传太医进来,又问他,“要喝水吗?”萧怀朔便记起自己是病人,病人是有刁蛮任性的特权的,便道,“嘴里苦,要喝蜂蜜水。”如意便令人扶他起来,端起茶盏试了试冷热,递给他。萧怀朔见那茶盏旁搁的银匙,便记起自己睡得昏沉时,如意喂过他蜂蜜水。摇头道,“我手抖,端不住。”如意便又唤侍女来喂他,他心里烦躁,却压抑住了,委屈道,“……我病了。”如意分明忍耐了片刻,最终还是坐回去,亲自给他喂水。那银匙浅而窄,极容易洒出来,如意不得不坐得近一些。萧怀朔嗅到她身上浅香,便生亲近之心,不由自主的凝视她的眼睛。如意却无动于衷,目光克制而淡漠。萧怀朔猛的跌回现实,不由就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便也垂了眸子,沉着脸不肯看如意。然而那似有若无的馨香不停的扰动他的心志,令他目光无处安放。她捏在匙柄上的手指仿佛在揉捏他的心脏。明明是期待已久的亲密,却令他烦乱不已。他终于忍不住扭头拒绝,生硬道,“已经够了。”如意便起身搁回茶盏。太医们已候在门外了。萧怀朔便道,“你先出去吧。”如意点头,便要离开。萧怀朔见她背影,不由又道,“我还有话同你说,你在外面等,别走。”如意停住脚步,片刻后,道,“嗯。”她守了萧怀朔一整天,也觉着困倦。从寝殿里出来,便自去梳洗整理。见萧怀朔殿中依旧有人进出,想了想还是不急着回去。这一年来她辗转颠簸,少有此刻这般清闲无事的时候。抬头瞧见后院儿梅花含苞待放,精巧可爱,又见雀子跃上梅枝。明明是常见常有的景色,她却忽就觉着怀念。心想这样的梅花,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见了吧。她便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外头风紧,吹得枝桠幽响。人稍待一会儿,耳尖都吹疼了。侍女见她久立不归,便上前帮她戴上兜帽,问道,“可要折一枝进屋?”如意道,“……好好的,折它回去做什么。”便要回殿里。回头却正见徐思停步在门旁看她,却是同她看梅花时相近的目光。她心里便又难受起来,拾步上前行礼。徐思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只是看着她。如意被她看得难受,便问,“您看什么啊。”徐思道,“多看一眼,日后就见得少了。”如意喉中一哽,再说不出话来。徐思又道,“若你们还跟小时候那样就……”然而说到一半便又摇头,道,“还是长大了好。长大了,不管到哪里、做什么,都能过得好好的。不用再仰人鼻息,也不必依傍谁,自己就能独当一面,多好。”如意强忍着哽咽点头。徐思却先忍不住红了眼圈,将如意揽到怀里。她才从萧怀朔那里回来。她比谁都更想将如意留下,更想如意能回心转意,毕竟屋里病着的那个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如意必定就依从了。可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定不能开口。她耗尽心血将如意养大成人,若在此刻不能坚守原则,她所教导给如意的一切就都将崩坍,到头来她也不过是和萧守业一样冠冕堂皇的人罢了。她到底还是将如意推开,为如意拭去眼泪,推着她转身,轻轻一拍她的脊背,道,“去和二郎好好说说吧。”如意背对着她站着。许久,终还是忍不住回头——徐思果然还在看着她。如意何尝不明白萧怀朔这一病究竟意味着什么,何尝不明白徐思在受怎样的煎熬。有那么一瞬她想问徐思,她该怎么办。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她便屈膝向徐思行礼道别,安静的进殿去。萧怀朔已梳洗更衣完毕,虽依旧病容苍白,然而仪色端正,不复先前恃病刁难人的模样。目光却也不再掩饰,从如意进门起,便专注沉静的凝视着他。那就是男人坦然望向自己喜欢的女人的模样,不带孩子气,也没有负担和枷锁——他确实终于将如意的身份诏告天下,他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这个姑娘了。如意依旧不同他对视。萧怀朔便先开口道,“……遇到阿娘了吗?”如意道,“嗯。”萧怀朔便又道,“行装收拾好了?”如意不由讶异,终于看向他。萧怀朔道,“打算什么时候来向阿娘辞行?”如意抿唇不答,萧怀朔便垂眸道,“若不是我病得差点死掉,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离开建康,一辈子都不回来见我了?”她不答已是默认,饶是萧怀朔早有准备,也不由恨恼她绝情至此,“原来我竟真该庆幸这一病吗?”他们两个都不说话,萧怀朔不愿她看出自己的心情,便扭头望着窗外,漆黑的眸子上映了一层明光。“我没想病。”他说,“在江宁县,若不是我骑术不精坠了马,你也不会受伤。你的胳膊——每次看到,我心里都懊悔、难受得紧。那时起我便听你的话勤习武艺,风雨不辍。这一年来虽诸事繁杂,但我自觉精力大有长进,可见习武确实是有用的。”“所以我并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病一场。我没打算仗着生病要挟什么。”“就算你要走,也不要紧——你肯定会走啊,这都在意料之中。但只要阿娘在这里,只要你依旧想做你手头的事,你总归是要回来的。”“我也没有那么急不可待,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我都能等。从小我就比你更有耐心,也更顽固,你该记得的。”“因为我小啊,什么事都要等,我想要的总是先被旁人占住。我又不是头一次从旁人手中夺。”“可是你和旁人不一样……我从出生起就和你在一起了,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他终于流露出求而不得的痛苦来,许久没有再说话。他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如意才能明白,最后只道,“你排在前面……有些手段,就算得不到,我也不可能对你施展出来——我心里,你排在我的前面。”他说,“我最初的设想中,没有(四)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眼下的局面。终还是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怀朔道,“你又何必要问?我若说实话,只会让你更难过。”如意道,“我只是想不通,我们明明——”萧怀朔便打断她,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正常的姐弟。”可为避免进一步伤害如意,他还是转而说道,“是在横陂村。”在追查庄七娘的身世时,如意曾到过横陂村。当日她察觉到翟姑姑的侄儿一家之死和萧怀朔脱不开关系,便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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