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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当时嘻嘻哈哈地调侃老家伙得便宜卖乖,没往心里去,之后很久才回过味来,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太太平平的时候,谁不想和一家人腻在一起、老婆孩子热炕头?遇到危险的时候,却恨不能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无父无母、无亲朋无故旧,是光脚的光棍一条,&ldo;赤条条来去无牵挂&rdo;。陶然轻轻地吐出口气,在旁边同事们的七嘴八舌中,删掉了差点发出去的&ldo;好&rdo;,重新回了一条:&ldo;抱歉,这周末要加班。&rdo;他想趁着周末,偷偷去看看师娘,哪怕师娘不愿意见他,放下点东西,也算聊表心意。老杨留下来的那些照片还等着他去查,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只言片语……陶然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可能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干大事的人,有点事就往心里去,就要夙夜难安、辗转反侧,不由得羡慕起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的骆闻舟来。裹着&ldo;天字号厚棉被&rdo;的骆闻舟在十分钟之后拐走了刑侦队的首席金主。&ldo;费总,从小到大没挨过骂吧?&rdo;骆闻舟坐在车里说,&ldo;走,我带你挨顿骂去‐‐宏志路的幸福苑小区,不认识路开导航,走吧。&rdo;骆闻舟总觉得,如果有人能说出点什么来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小胖子张逸凡,所以打算再去找他一次。那天在市局,几个学生已经都接受过问询了,今天肖海洋他们再上门,家长们已经很不耐烦,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会他再去一次,骆闻舟用腰带都能想出学生家长得给个什么脸色。骆闻舟一边琢磨,一边打开了从人事那里弄来的肖海洋的档案和政审材料‐‐肖海洋父母离异,母亲已经因病去世,他成年之前由父亲监护,父亲和继母经营一家4s店,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马上要高考,家庭条件还不错,但也算不上多富贵,全家都是普通人,近亲属里没有涉案人员、没有死于非命的,甚至连个有公检法背景的都没有。他本人刚从学校毕业没几年,家庭背景又干净简单,所以资料并不多,一目了然。骆闻舟皱起眉‐‐这就奇怪了。费渡余光瞥了他一眼,没问他在看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ldo;快到了。&rdo;骆闻舟合上肖海洋的材料,抬头望向前方一大片高档小区,短暂地把思绪收回来。他十分头疼地叹了口气,说:&ldo;要不然一会这样,你先假装去上个厕所,等人家甩完脸色,你再过来。&rdo;费渡不慌不忙地听着导航往前走:&ldo;放心吧,只要他们家有女性成员,我就不会挨骂。&rdo;&ldo;……&rdo;骆闻舟伸手捏了一把他的侧腰,&ldo;当着我的面勾引已婚妇女?小崽子,你是不想活了吧?&rdo;费渡无声地笑了起来。不过费总并没有得到勾引已婚妇女的机会‐‐敲开张逸凡家门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小胖子表示他父母不在家,晚上出去应酬了。大人们大抵都是繁忙的,因此才会花大价钱把孩子送往寄宿学校,全权交托给老师‐‐这不能算不关心孩子,花了那么多钱,能算不关心吗?成绩好、表现好,就给他奖励,给他买东西。犯了错、胆敢出走,当然就要罚,罚不许吃饭,扣光零用钱,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反省。奖惩分明,多么有原则的教育。至于青春期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那并不重要。一帮小崽子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想法?广袤的非洲大地上还有那么多饥饿的儿童,这些要什么有什么的祖宗还有什么可矫情的?&ldo;请坐。&rdo;张逸凡还算有礼貌,给他们倒了水,只是十分认生,不肯抬头和客人们对视,像接受审讯一样,蔫头耷脑地坐在对面,&ldo;今天有别的警察叔叔来过了,你们还要问一样的问题吗?&rdo;骆闻舟端详着他:&ldo;你还记得我吗?&rdo;张逸凡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骆闻舟放缓了声音:&ldo;我不知你听说没有,昨天晚上,夏晓楠从医院里溜出去,爬上了一个楼顶‐‐&rdo;张逸凡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双手攥紧拳头:&ldo;啊!&rdo;&ldo;救下来了。&rdo;骆闻舟伸手比划了一下,&ldo;差这么一点,就从八楼跳下去了。&rdo;张逸凡先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又连忙追问:&ldo;她没事吧?&rdo;&ldo;没受伤,&rdo;骆闻舟说,觑着小胖子的反应,又补充了一句,&ldo;不过我们把她带回去以后,她跟我们承认,那个杀了冯斌的凶手和她有勾结,是她害死冯斌的……你们已经超过十四周岁了,我觉得这不能叫没事。&rdo;张逸凡先是睁大了眼睛,脱口说:&ldo;不是的!&rdo;随后,他脸上的血色倏地褪了个干净,张逸凡死死地咬住牙,在暖气充足的屋里,鼻尖上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这时,费渡在旁边插嘴说:&ldo;你也喜欢夏晓楠吗?&rdo;他一句话像是一把躁动的火星,小胖子的脸又由白转红,他紧紧地闭着嘴,憋得好像要炸,然而就在骆闻舟以为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小胖子忽然看向了费渡,目光掠过他敞穿的大衣、腕表,以及他那懒散又显得游刃有余的坐姿,那一瞬间,费渡清晰地从少年的眼睛里读出了恐惧。费渡才刚一愣,就见张逸凡好像个漏气的气球,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紧紧地抿上了嘴。随后,只见小胖子坐立不安片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来走回他的卧室,片刻后,拿了个信封出来,往骆闻舟和费渡面前一推。骆闻舟诧异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两张银行卡。&ldo;这里面是我妈给我存的教育基金和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两张卡的密码一样,都是我生日,就是在警察局里登记过的那个日期‐‐里面一共应该是三十万……唔,应该还有一点利息。&rdo;张逸凡努力坐正了,用不知从哪个电视剧里看来的汉奸贿赂鬼子的姿态,笨拙地压低声音说他的台词,&ldo;麻烦您多照顾照顾夏晓楠,她不是那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rdo;骆闻舟:&ldo;……&rdo;费渡:&ldo;……&rdo;这真是能载入史册的一刻,骆队混到现在,收到了他从业以来赃款数额最大的一笔贿赂,行贿者还是个未成年!现在的熊孩子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骆闻舟屈指轻轻一弹,把银行卡弹回到信封里。&ldo;你不告诉我你们出走的真正原因,不告诉我夏晓楠和冯斌的关系,也不告诉我冯斌在学校里和谁结过怨‐‐就想通过这玩意……打算让我怎么样?私自把夏晓楠放出来吗?&rdo;骆闻舟心累地叹了口气,&ldo;宝贝儿,你有病吧?&rdo;韦尔霍文斯基(十五)小胖子张逸凡傻乎乎地看着骆闻舟。骆闻舟把信封放在桌上,让他气笑了:&ldo;三十万就想打发警察叔叔,差点意思吧?&rdo;张逸凡没听出这是句玩笑话,竟然还信以为真,小圆脸上露出了一点走投无路式的慌张,他嗫嚅着说:&ldo;可是……我真的就只有这些了……&rdo;&ldo;你这都是从哪学的?遇到什么事就拿两张卡解决,&rdo;骆闻舟笑容渐冷,冲着那小胖子板起了脸,&ldo;杀人偿命的事也是能用钱解决的吗?哪个混账老师教你的,你告诉我,我明天就让他滚出教育界!&rdo;张逸凡在家里怕他爸,在外面也怕和他父亲一样强势严厉的男性,当时就被骆闻舟吓得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ldo;如果夏晓楠杀了人,那不管是她亲自动手,还是她伙同他人,都必须得付出代价。向警方隐瞒一个通缉了十五年的通缉犯去向,勾结通缉犯,朝同学下手,多大的仇要这么丧心病狂?&rdo;骆闻舟每说一句话,小胖子的脸色就要白一分。&ldo;杀人不算,还要分尸‐‐&rdo;那天在市局里,警方只是询问,没有告诉几个学生冯斌案的细节,那么血腥的事,老师和家长当然也不会提起,张逸凡回了家就被关了禁闭,还没来得及回学校,骤然听说&ldo;分尸&rdo;两个字,他吓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ldo;分尸?什、什么意思?冯斌被人……被人……&rdo;骆闻舟很想给他描述一下冯斌的死状,话到了嘴边,看着那副还带着孩子气的面孔,又咽回去了,只是问:&ldo;你们为什么要出走,是谁撺掇的?是谁要害冯斌?&rdo;&ldo;没、没有!没有人要害他!&rdo;张逸凡连连摇头,在骆闻舟的逼迫下,他像是背了一千次台词一样,脱口而出,&ldo;我们是为了圣诞节……&rdo;费渡把茶杯放在桌上,一声轻响打断了张逸凡。&ldo;圣诞节?&rdo;他问,&ldo;圣诞节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rdo;张逸凡好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仓鼠,瞳孔连带着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可怕的沉默在小胖子家装修考究的客厅里蔓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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