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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是夏天，龙床四柱挑着一挂旧帐，铺着一张草席，一个穿粗麻衫儿的苦孩子小脸蜡黄地恹恹坐在床沿，却是当今天子，我的皇侄。宦官道，皇上这几天勤学政务，苦读书卷，鸡鸣起三更睡，每天只吃一顿饭，吃糠咽菜。说的时候拿袖子偷偷抹抹眼角，也不知道是感动得，还是替皇上苦得。恹恹的启赭看到我，勉强振奋地道：&ldo;皇叔来看朕了，请坐。&rdo;我坐上铺着草席的椅子，看着他黄巴巴的脸，肝肺尖上一阵火起。太后那个蠢女人，还有那帮所谓忠臣党们，所谓矫枉过正，即是如此。就算要立好名声，至于这么折腾孩子做门面工夫么，连皇上都吃不饱住窑洞了，我朝谈何繁盛？若按着我的脾气，立刻便想让人换了这套妆门面的摆设，命御厨做一顿好菜上来。可这里是皇帝寝宫，再看不惯我也是个臣。恰在此时，老天作美，乌云拢聚，天色陡暗，闷闷地打起雷。启赭道：&ldo;天要下雨了，皇叔再坐坐吧。&rdo;这其实是句赶人的话，我却道：&ldo;那臣就多谢皇上恩典了。&rdo;再看向沙漏，&ldo;时辰已不早，皇上该用晚膳了。&rdo;启赭道：&ldo;朕……这几日正在自省，日食一膳。中午已用过了。&rdo;我有意用手在肚子上按了按：&ldo;皇上此举臣钦佩，臣也应该效仿才对。&rdo;启赭果然道：&ldo;皇叔是否饿了，朕命人给你备膳吧。&rdo;我连忙道：&ldo;皇上不吃，臣万万不敢。&rdo;那宦官适时地在一旁劝道：&ldo;万岁，今日怀王殿下在此，不妨破例。&rdo;启赭大约是饿得狠了，左右再劝了两三下，便点头道：&ldo;也罢，让御膳房备晚膳吧。&rdo;我道：&ldo;臣好酒，不知可否请皇上赐酒？&rdo;启赭道：&ldo;准。&rdo;有酒，就要有荤了。御膳房估计因最近不得发挥，憋得手痒，这顿晚膳卯足了劲儿整治，虽只有十来道菜，两道汤，六样面点，所用不过鸡鸭鱼肉，却菜色奇巧，味道鲜美。我只管吃喝，假装没留意启赭不动声色地狼吞虎咽。等用完膳，天已黑透了，寝殿中点着几盏小灯，幽幽昏暗。待我起身告退时，天上猝不及防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炸开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我走向殿门，听见身后启赭道：&ldo;皇叔。&rdo;我回过身，只见他孤伶伶站在偌大寝殿中，灯火映出的阴影摇曳重叠，像重重鬼影。&ldo;皇叔……雷雨正急，不妨……再留片刻。&rdo;我便又折回殿内，拣那些传奇段子讲给他听。讲了一个又一个，已要到三更，启赭直不肯去睡。外面仍是雨声急促，闪雷不断。我于是道：&ldo;旧时逢雷雨夜，常有忠臣良将仗剑为皇上守夜，今日臣向皇上讨一个恩典，臣的腿坏了，不能上战场为皇上尽忠，请皇上赐一个能做忠臣良将的机会，让臣为皇上守夜。&rdo;启赭的眼睛在灯光下亮亮地看我，道：&ldo;朕，准了。&rdo;宫人在内殿通往外殿的门口替我铺了一张席，启赭终于去就寝了。宫人放下帘幕，我在席上躺下。听见帘内启赭稚气的声音道：&ldo;皇叔。&rdo;我道：&ldo;臣在。&rdo;&ldo;父皇驾崩之时，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母后告诉朕，父皇会回来看我们。朕却从未再见过父皇。父皇真的会回来看朕么？&rdo;在如斯时刻，我觉得，如果先帝真的显灵了，那绝对挺渗得慌。可如斯大逆不道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我道：&ldo;太后绝不会骗皇上。臣的父亲过世时，母亲也曾这样对臣说过。&rdo;帘内许久才嗯了一声。良久之后，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我留宿寝殿一事，之后遭到了不少大臣弹劾，也成了我企图谋朝篡位的罪证之一。反正我的名声也就那样了，倒任由他们说了。多年以后，启赭回想起这件事，会不会也觉得我企图篡位，这就不好说了。人大了，什么都会跟着变。就像当日的启赭长成了今天的皇上一样。这都是不一定的事。待到入夜，岸上来了几乘车。我和柳桐倚在船舱内恭送圣驾。启赭笑吟吟地向我道：&ldo;叔，你也早些回，别让家里惦记。&rdo;我道：&ldo;一路上小心。&rdo;外人看来，定是一副叔侄和睦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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