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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入夏时,诚帝终于病得再也起不来床,身形也迅速地消瘦下去,每日只得缠绵病榻,政事亦是交给了明姬,他只负责同意或是不同意。明姬这时早就懂了何为死亡,但此时她自己面对死亡,而且这还是来自于自己的父亲,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明姬,过来。”诚帝声音已然十分微弱,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明姬连忙附耳过去,眼睛里盈然有泪。“明姬,朕死之后,你就是大渝的皇帝!你,一定要杀伐果决,不要令玉氏皇族蒙尘,不要对不起皇家列祖列宗。”诚帝紧紧握着明姬的手,仿佛要借着这样的大力,把这些话都刻进明姬的心里。明姬被攥得发痛,却不敢挣开,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只是惶恐,父皇,难道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吗?这怎么可以。她伏下去,抱紧了诚帝的身体,哽咽道:“父皇,你不要丢下明姬一个人,你要陪着明姬一辈子。”“别胡闹。”诚帝有些恨铁不成钢,气得胸腔隐隐发痛,“人终有一死,父皇这一生已经够了,大渝以后的盛世,要你代替父皇来创造!你要成熟起来,别让父皇去都去得不安心。”“父皇!”明姬越发急了,唤道。诚帝叹息了一声,又说道:“明姬,你听着,以后你秦川哥哥会尽全力帮助你,你要尽量听取他的建议,政事上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商量。记住,他将来是你的皇夫,就是玉氏宗族的人,绝不许他谋逆。”“谋逆?”明姬重复了一遍,有些不理解,“秦川哥哥怎么会谋逆呢?什么才叫谋逆?”诚帝捏紧了明姬的手,道:“你只要记住父皇的话,这些事,你以后都会慢慢懂的。现在,你去,把父皇御案上的御诏拿过来。”正文语重心长明姬不敢耽搁,连忙放开诚帝,跑去把他说的御诏拿了过来。“父皇,这里面是什么?”明姬疑惑地问道。诚帝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慈祥道:“明姬,若是令秦川真的要夺权,这道御诏就是你最后的法宝。你现在不需要知道里面是什么,免得伤了你与他的感情。父皇会把这道御诏秘密交给绝对可以信赖的人,关键时刻它就会发挥作用。”诚帝咳了几声,续道:“不过,朕希望,这道御诏永远不会派上它的用场。令秦川这个人,藏的很深,连朕也无法知道,他要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安安分分,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这道御诏就永远不会公布。”“父皇……”明姬愣愣地看着诚帝。令秦川对她那么好,人又那么温和无争,她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么防来防去的。难道,只是因为父皇说的那样,他藏的太深了,就要这样吗?诚帝仿佛知道明姬在想什么,语重心长地说道:“绾绾,我们永远无法推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人心易变,防人之心不可无。作为皇帝,更是不能意气用事。”明姬听他用“绾绾”称呼自己,不禁心里又是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父皇,始终是那么虚弱了,他是在交代自己的身后事啊。“唉。”诚帝叹了口气,吃力地抬手抚了抚明姬的发顶心,柔声道:“绾绾,你母妃死的早,以后朕又不在了,你自己一个人,可一定要坚强,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放弃,更不要软弱。”“如果,你退缩了半分,你就不是朕的女儿,就不是玉氏皇族的后代。”诚帝的语气又陡地严厉起来。明姬心里一震,终于抬起了模糊的泪眼去看诚帝,语气却坚决:“父皇,你放心,明姬一定会努力做好一个皇帝的,绝对绝对不会给父皇蒙羞!”诚帝听到她的誓言,脸上终于有了欣慰,紧接着眼里隐隐有了泪光,却转瞬间风干了,让明姬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仿佛极累了,拂开了明姬的手,倦怠道:“好了,你出去吧,让你秦川哥哥进来,朕还有话要对他说。”“好。”明姬泪眼迷蒙,却还是乖巧地应道。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明姬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躺在榻上的诚帝,眼泪更加凶猛地流下来。诚帝曾经是多么叱咤风云,如今却瘦骨嶙峋地躺在这里,有些刺眼的明黄色锦被盖在他病弱的身上,却更加显得他脸色蜡黄而灰败,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经被夺去,只剩下了躯壳。明姬脚步迟缓,眼睛不离自己的父皇半分,似乎不想踏出这个房间。仿佛,一踏出去,就是阴阳相隔,死生别离。但她不管怎么放慢脚步,最终都踏了出去。接着,是令秦川走了进去,又脸色凝重地出来。再接着,又有人进去,同样脸色凝重地出来。这几天里,诚帝接见了无数大臣。他只是想在死之前,用尽全部心力,把路铺的平一些,再平一些,让明姬走的不要太辛苦。正文帝逝可惜,诚帝只还有一个心腹大患,他是没有办法去解决了,没有力气去解决了。算了,也好,让明姬也经历一些事吧,他总不能事事替她包办,她总是要自己成长的。希望,事情不会脱离他的掌控。这夜里,可真是黑啊。他的心愿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吧?可以挺直脊背去见列祖列宗了,他这一生,都在为大渝付出,死前为女儿付出,他已经无愧于天地了。还有什么遗憾呢?是了,明姬的母妃去得早,自己是对不起她的,而现在,他终于要可以去见她了。只这一样了……不知道到了黄泉,她会不会原谅他……漆黑而安静的夜里,诚帝缓缓合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他的唇角,带了一丝微微的笑意。天明时,宫人进来准备给诚帝梳洗,却发现他早已没了气息,不禁吓得瘫坐在地上,手中东西散了一地。却又马上爬起来,扯开了嗓子悲呼道:“陛下殡天——”天下齐哀,阖宫齐哀。明姬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永渝殿,甚至不顾头发还卡在侍女手中的象牙梳里,头皮被扯得生痛。毕竟是六岁小儿,明姬一口气跑到永渝殿时,已经气喘吁吁,她却犹豫起来,想进去却又害怕进去。她怕面对死亡,更何况,那还是疼爱了她六年的父皇,她的至亲。明姬剧烈地喘气,神思恍惚,耳边下跪和哀哭的声音却渐渐大了起来,像水一样灌进了她的耳朵,无孔不入。明姬脸色阴寒地瞪过去,厉声道:“你们哭什么,不知道父皇正在休息吗?你们的九族,都不要了不成!”宫人们都被明姬的话吓到了,忙忙地跪地求饶,没有人敢说出那个事实——诚帝确确实实已经薨逝了。“明姬。”这时候,令秦川从远处走了过来,看见明姬,便出声唤道。他的身姿依旧如同芝兰玉树,清秀的眉目只有几分憔悴,倒是瞧不出伤心之色。他走过来,拉住明姬的手,道:“我们进去吧,给陛下送行。”“我不!”明姬尖声叫起来,想挣开令秦川的手,却被更紧地抓住,“父皇生着病呢,我不要去打扰他,你也不许去,所有人都不许去!”见状,令秦川也不再劝说,直接就硬把明姬拉进了大殿,明姬一直挣扎,奈何人小气力不足,只能被半拖半拽了进去。进了大殿,明姬终于不得不面对事实,顿时扑在了诚帝已经冰冷多时的尸体上大哭了起来,越哭越撕心裂肺,直至声嘶力竭。好像被明姬的伤心感染,一时间殿里殿外的人也仿佛都越发伤心起来,哭声一片。只有令秦川依旧面无悲色,只有几分叹惋,眼神也还是清明的。听着满处都是的哭声,他的眉头不由皱了一皱。他叹口气,走到明姬身边,张开手把明姬小小的身体环在怀里,道:“绾绾,生死有命,以后的路,该你自己走的,终究要你自己走。你没有了父亲,还可以更多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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