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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正正把青岚的心思说活了。对啊,自己再不济,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总比那大字不认几个的赵月婵强呀。若是做上一首,也不求太好,便挣足脸面了。画眉见青岚的神色大为异动,立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姐姐是个有福的人,跟我们终归是不同的,我如今事事为姐姐着想,也是有些私心,我一看就知道姐姐是个仁厚宽大的,我只求日后姐姐显达尊贵了,别忘了照拂我一二,我也不求别的,在咱们知春馆里有个屋儿住,便知足了……”说着眼泪便从眼角闪出来,连忙低头用帕子拭泪。青岚愈发觉着画眉是个实心人,急忙握住画眉的双手,道:“妹妹你说什么呢?你是老人儿,我刚到这儿来,是你该多提点我才对,咱们都是一处伺候大爷的,同吃同睡,跟亲姐妹也无甚区别,再说旁的便是见外了。”画眉连连点头,又款款的说了好些话儿,鼓起舌头百般怂恿。青岚被哄住了,愈发觉着要出个风头,便也上去作诗。赵月婵见青岚也去挑题目来写,便冷笑了一声,心里到底有些酸。却听画眉站在不远处跟鹦哥大声说:“……岚姨娘是读书人家出身的,跟咱们怎么一样,若是我肚子里有墨水,兴许也挂上题目,写上一首,露个大脸高兴高兴。”鹦哥冷笑道:“是不一样,最不一样的还有人家的肚子,可是金贵百倍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让赵月婵听着心烦,指着斥道:“你们两个叽叽咕咕的嚼什么舌头根子。”二人立刻噤声。赵月婵转过头,看着青岚春风得意的脸庞,咬牙轻声道:“贱蹄子,我让你作,作够了我再收拾你。”画眉两边挑唆,这厢见赵月婵发火,又见她一双眼冷冷的盯着青岚,心中暗暗称愿。鹦哥也觉出几分不对头来,暗想道:“那母夜叉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画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可别夹在里头,让她们两个当了枪使唤。是非之地还是不久留的好。”当下便揉着太阳穴道:“哎,我这头又疼了,兴许是方才多吃了两杯酒,又吹了风,这会子心突突往上跳,得先回去躺躺了。”赵月婵挥了挥手,鹦哥便扶着丁香娇弱无力的走了。且说青岚勾了个题目,也摊开纸来做。奈何思路滞涩,又久久不看书写作,脑子里空白一片,眼看案上的一炷香就要烧完,仍没个章程,她见人人都写好了,不免慌了神,悄悄去找吴妈妈。吴妈妈忙碌许久,好容易得了闲儿,跟几个有头脸的婆子在廊下另摆了一桌,拣了几个好菜,又烫了热酒,吃喝正酣,见青岚走过来,连忙站起来,嗔怪道:“姨奶奶怎么没人扶就自个儿过来了?银蝶跟小鹃呢?看我不打这两个小蹄子。”青岚压低声音道:“妈妈别管这个,先快快帮忙,问问有没有谁能做个诗出来。”吴妈妈见青岚为这个事打搅她吃饭,心里有些不悦,暗道:“老婆子我忙碌一天,一声辛苦也不道,反而为她写诗这点子小事让人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脸色有些沉:“姨奶奶不说今日不作诗的么?”青岚急急可可的催促:“这会子又想作了,妈妈快帮我拿个主意罢!”纵然吴妈妈再腹诽,终究忍不下心看青岚没脸,只得道:“我且帮你找找会写的人罢。”思来想后,依稀记得香兰识字,保不齐会作诗,便苦着脸到茶房里找香兰,道:“姨奶奶又揽了活儿,让作首诗,你瞧瞧。”说着把纸递过去。香兰展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两个字——《遗香》。诗社(三)题目倒是新巧别致,香兰想了想道:“我倒是能写,只怕做得不好,姨奶奶也看不上。”吴妈妈道:“我的儿,你只管写一个充数就是了!”香兰暗想道:“不能写得太好,也不能太差,更不能太高深,只拣些直白的话写上便是。”不知怎的,忽想到宋柯题在扇子上那首诗“明月故人远,幽兰空余芳。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凝视着眼前的兰草默默的愣了一会儿,提着毛笔刷刷点点,写了一首附和:“谁家白玉兰,遗落春风里,独守一脉香,缭乱前生梦”。她盯着那诗看了看,又默默把“前生”改成“浮生”,重新誊写了一遍,交到吴妈妈手中,嘱咐道:“妈妈可别说是我写的。”吴妈妈口中嗯啊应着,火急火燎的给青岚送了过去。青岚展开纸一看,立时拧起眉头道:“这是什么诗?都不押韵,才四句,也忒少了,二姑娘她们作的都是七律呢,妈妈再让人给做一首罢。”说着又塞回吴妈妈手中。吴妈妈忍着气道:“再没有了,就这一首。姨奶奶要么用,要么老奴也没办法。”青岚嘟着嘴,有些不乐意。吴妈妈见她仍是一副小儿女状,心里感慨,想劝说两句,可话在嘴里滚了两滚,还是没说出来,摇摇头走了。吴妈妈生怕青岚再给她难做的事务,便绕过拢翠居往知春馆走,打算先回去躲躲闲儿。刚回到东厢,便听见卧室里有鼾声传来,进去一看,只见林锦楼正胡乱扯了个枕头躺在床上睡觉。吴妈妈连忙取了一床锦缎薄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搭在林锦楼身上。谁想林锦楼习武,又久在军中,自然比寻常人警觉百倍,吴妈妈刚靠过来,林锦楼便醒了。吴妈妈连忙把被子放下,忙不迭道:“大爷是累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赶紧再歇一会儿,要是饿了,厨房里还有粥是新鲜的。”林锦楼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沙哑:“也是刚回来,瞧见屋里没人就在床上歪着,不知不觉就睡了。”吴妈妈见林锦楼风尘仆仆,容色疲惫,很是心疼,道:“今儿个岚姨娘做东开诗社,知春馆里的人全去了,剩下的小丫头子也没个看家的,全都偷溜出去玩了。”手上麻利的沏了一杯茶端上前。林锦楼忙道:“不必了。”皱起眉头:“诗社?什么诗社?”吴妈妈提到诗社就一肚子气,皱着眉头苦笑道:“大爷有所不知,岚姨娘听了画眉挑唆,非要替二姑娘办一期诗社,可她大着肚子,又没经过什么事,哪是办诗社的料,唉,这些天东厢里人仰马翻,全都为她这档子事儿忙乎。”林锦楼捧起茗碗,听了吴妈妈的话,倒觉着好笑:“什么诗社,不过是哄自个儿开心的把戏,她愿意弄就让她弄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吴妈妈一听这话便梗起脖子道:“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着呢。大爷得了闲儿也去教教她,孕妇家家的,安心养胎才是正理,有事没事的瞎折腾,万一伤了孩子可如何是好。再说,若是想折腾,也要有那个本事,当家主事一概不会,还乱指派,后来索性就不管了,全累我这一把老骨头……”一边抱怨着一边拧了毛巾递给林锦楼净面。林锦楼不耐烦听吴妈妈抱怨,但心底对他奶娘还是敬重,打着哈哈笑道:“好好好,我知道这些日子劳动妈妈了,回头让账房支十两银子让妈妈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这些天我出去还给妈妈捎回一匹上好的尺头……”接过毛巾便擦脸。吴妈妈道:“不光我,那个叫香兰的小丫头也得好好赏她。”林锦楼一顿:“香兰?”“是,就是脸给烫了,大爷还给她膏子搽的那个。”吴妈妈笑眯眯的,“都是她帮我里里外外操持,可是让我省了心。那丫头不光能干,还有眼界见识,心思也细,想得色色妥帖。知道什么地方该省,什么地方该大把投银子……最最夸嘴的还是品格儿,不争风,不抢尖儿,明明是她料理的,却嘱咐我别讲出去,对外只说是姨娘的功劳。唉……我冷眼瞧着她,比府里那几个小姐都强,可惜是个丫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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