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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声音由她翘起的嘴角溢出,带着一丁点儿甜蜜的嫌弃,“嗳,你最近做什么老爱抱我啊?比哒哒还黏人。”
&esp;&esp;宋知濯将脸埋在她的颈边,瓮声瓮气地应着,“你老拿我跟狗比什么?”
&esp;&esp;“呵呵……,它也跟你这样儿似的老拿脑袋拱我。”
&esp;&esp;耳边是他抑在鼻腔内的笑声,将出未出的笑声里,仿佛压抑着什么不能出口的情感,是愧疚与不舍,将他压得抬不起头。寂静的沉默内,只有明珠偶尔的莺笑与枝稍叽喳的黄鹂,长短起伏,咏出一段催人心肝的离歌。
&esp;&esp;他搂着她一把纤细如柳条的腰,轻恍两下,疑惑这样脆弱一个生命是怎样熬过那些酷暑寒冬,“明珠,……要是你当初没有嫁给我,是被你师父卖到那勾栏瓦舍去,你怎么办呢?”
&esp;&esp;这问题突兀得如窗外振翅而去的黄鹂,明珠小小的惊讶后开始陷入沉思。“要是”“假如”“如果”这些词,她几乎从未想过,她一直习惯的是接受任何命运,没有空隙去怨去恨,因为下一天,更残酷的命运还会降临,她要留着精力去思考如何吃饱饭,如何活下去……
&esp;&esp;少顷,她偏来起伏不定的侧颜,斜首凝他,“还能怎么办呀?还不就是听老鸨的话儿,先吃饱饭要紧咯。以后再想法子攒点银子赎身,买几亩地,种田过日子呗,我在庙里这些年,种地倒是种得蛮好,做惯了这些活儿,力气又大,饿不死的。”
&esp;&esp;在她的肩侧,是宋知濯泛了红的眼,他稳住生息,尽量平静、说笑一样地问:“小尼姑,你就这么没个追求?青楼勾栏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初要不是嫁给我,你有没有想过要跑?”
&esp;&esp;“跑哪里去啊?”明珠涩涩地笑起来,“我没钱没势,又是个姑娘,跑了还不是叫人再卖一次,卖到哪里不是卖呢?你是男人,不懂这些苦,连铺子里招伙计也不要姑娘呢。要说追求嘛,我在家时就想着娘给我买糖葫芦吃,要饭的时候就想有个馒头就好了,在庙里就想不挨师父打骂。如今嫁给你,衣食无忧,还有人伺候,我自个儿是没什么可求的了,就想着你能平安康健就成!”
&esp;&esp;她的声音倏远倏近,温柔得像洋洒飘逸的金桂,却在他心里掷地有声,震动得他久久不能平息。他怕眼泪被她瞧出端倪,只好抽身退步,横倒在宝幄中,留给她宽阔的一个背影,“我乏得很,先睡一会儿。”
&esp;&esp;门掩黄昏,秋风无计,人亦是个反复无常。明珠冲着他的侧躺着的背影嗔一眼,到底还是旋裙过去,一壁给扯了被子将他盖住,一壁碎碎叨叨,“这会子睡什么?一会儿晚上可该睡不着了。被子也不想着扯一下,懒死你好了,伤寒了看谁伺候你……。”
&esp;&esp;她看不见,有热泪由宋知濯的眼角滑出,滚在鸳鸯八角枕上,沾湿了其间的一片莲叶。纵然如此,他的志向亦不曾向眼泪妥协一寸。
&esp;&esp;直到掌灯,宋知濯还在睡,明珠只得在窗下握起针线,脑中所想的是圆圆满满的“过两天”。
&esp;&esp;而过两天却经得一波三折。早起,宋知濯不知是真伤了风还是怎的,鼻塞塞的不怎么说话儿,只叫人伺候穿戴,烹了盏热茶在案上等着丫鬟们摆早饭。
&esp;&esp;两片挂起的轻绡帐中,明珠才迷迷瞪瞪地揉眼撑坐起来,听见他像是咳了两声儿,她便过问一句,“哎呀,果然是伤风了不是?要不你告个病假,今儿就别去司里了。”
&esp;&esp;宋知濯扭脸望她一瞬,很快又别回去,依旧呷着茶,鼻音浓重得好似听不出个喜乐,“又不是什么大病,哪里就要好告假的?况且一大堆事儿等着呢。你快起来,一道用了饭我就好走了。”
&esp;&esp;怔忪半晌后,明珠方趿着喇叭花连枝的软缎鞋下了床,由绮帐领了两个小丫鬟伺候漱口洗脸,乱一阵,饭已经摆上了。明珠坐过去,晃眼瞧见宋知濯的脸色不似平日里那般挂着温柔笑意,反倒有些苍白,眼眶底下带着若隐若现的一圈儿黑。
&esp;&esp;她抬了手背去碰他的额头,交睫中闪着温柔关切,“好像是有些烫,难受吗?叫个大夫来瞧了再去上朝吧。”
&esp;&esp;“不妨事,小病而已。”宋知濯攥下她的手,实则在她的手背贴上自己的那一瞬,他的心就已经软如春水。然他还是目不转睛,只盯着自个儿面前的饭食,“快吃吧,我赶着要走。”
&esp;&esp;明珠尚未发觉他的异常,跟着捧起碗盛粥。不过一盏茶功夫,宋知濯已经用完,拔座起身,像是要走。见状,她忙搁下碗追至外间,冲着他一片冷硬的背影喊,“嗳,你今儿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esp;&esp;他住脚一瞬,并未转身,“什么事儿?”
&esp;&esp;“也没什么大事儿,”一个生辰而已,这么隆而重之地叫明珠说出来,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掩在裙底的绣鞋尖一小圈儿一小圈儿地划着地,颇为踞蹐吞吐,“就是后儿,是我的……。”
&esp;&esp;话音未完,反被宋知濯先截了去,“今儿召集了将士操练,已是快迟了,我先走,既不是大事儿,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esp;&esp;言讫,他的衣摆旋门而去,当明珠追出门外送他时,院内早已人影空空,只余长亭孤寂,花影重重。她又踅转屋内,待重新捧起饭碗时,才蓦然感觉缺了点什么。是什么呢?大概是一个吻、一个旋裙的拥抱。
&esp;&esp;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她想。
&esp;&esp;然而这一等,便等到日已紧仄,太阳悬在遥远的金源寺顶上,暮钟骤响。
&esp;&esp;满怀期待的一天似乎落幕,可对雕梁画栋的景王府来说,这一天是世事难料的一天。今日朝上,圣上钦点宋知濯为平定延州边陲的将军,此言一出,景王顿觉不安,随后便密召父子二人在府中商谈。
&esp;&esp;自然,这一切都在宋知濯的预计之中,但他暂且忍耐不发。景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双黑绸靴在细墁地砖上反复绕转,“老爷子早不定晚不定,偏在这时定你去往延州!你这一去,没个四五月,如何回得来?难不成叫我改日子?”
&esp;&esp;“不可,”宋追惗在下首一张折背椅上,沉着冷静,“日子已经与几位将军商定好的,他们早已暗中部署遣将,就为了这一天,断不可妄改。”
&esp;&esp;一筹莫展之际,宋知濯才倡议而起,“景王殿下、父亲,圣上旨意已下,实非我等能左右,我倒有个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黄大人的儿子、哦,就是黄元忠大人,也是殿下的亲臣,说起来,他儿子黄明苑还是我的上峰,我领兵三万出征延州,剩下七万禁军,我看不如交到他手里,他与我是志投道和的好友,景王若是放心,我可将兵符交与他,叫他助殿下冬至之日围困京城,再加上他手中本就有十万人马,届时王爷进宫讨旨,岂不就如囊中取物。”
&esp;&esp;言讫,他退回椅上,缄默中似乎感觉宋追惗探过来一眼。黄昏的光半红半暗,映着宋追惗的脸深不可测。
&esp;&esp;谁都没有开口,宋知濯只得耐心等着,好在,这是他最为擅长的一件事儿,在两年瘫痪在床的日子里,他一日一日打磨着自己的耐心,如同一寸一寸地磨着利剑。
&esp;&esp;良久,景王慢踱的脚步骤停,落回座上,“明日,你叫这个黄明苑来见我,我还得先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esp;&esp;拜别景王府,父子二人各自登舆,明安挥马扬鞭,直奔黄家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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