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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嗯,那就好。”他略微沉吟,转过脸来又遇上一旁笑呵呵看大戏的景辞,忍不住捏一捏她鼻头,瞪眼,要竖威严。无奈她肆无忌惮,笑得越发得意。而他是中毒是呆傻,莫名的也陪着她一块儿笑,岁月留下苦难,你却将苦难熬成了蜜糖。她忽然间想起某年某月,在他沉沉如许的目光下,她曾坚定地说过“有凤卿陪着,我什么也不怕。”温柔而坚毅。
&esp;&esp;二月二吃过一顿百姓家最平常不过的手搓面,两个人对着桌坐下吃得闷不吭声,过后陆焉拉扯领口,竟吃出了一身热汗。放下筷子感叹,“这面条好吃得很,面汤也鲜甜,早几年怎不见二月二的时候吃这个,可见厨房都在躲懒。”
&esp;&esp;景辞笑笑说:“可别,这东西若不是我听着好玩想弄了吃,这辈子也没人敢摆上桌让提督大人伸筷子。天气凉,多放了些胡椒辣子才吃成这样,不过出了汗身上倒是松快些,肚子里也发热,比往常那些精细玩意儿有趣些。”
&esp;&esp;陆焉道:“你若喜欢,明日还叫他们做来吃。”
&esp;&esp;景辞道:“哪能天天吃呢,至多两三回就腻,还是留在二月二这一日专程吃吧。”温温的巾子递给他,“擦擦汗,省得脸上粉白艳红的,我瞧着都嘴馋。”
&esp;&esp;陆焉笑:“你若嘴馋何必忍着,想吃来咬上一口就是,小的身上可不止这一个地方可口,郡主大可以掀开了衣裳痛痛快快地吃一回。”
&esp;&esp;“吃饱话多,明儿真该饿你一回。”景辞斜他一眼,宜嗔宜喜,小小一个眼神,反倒勾得他心驰向往。
&esp;&esp;愿守在她身边,永远仰望她不能被时光更改的容颜。
&esp;&esp;夜里她难得早早入睡,枯槁瘦弱的身体也渐渐养出几分好气色,历史已然翻过一页,京师战乱,太和殿的大火悄然成为发黄老旧的故事,往后大人们用来吓唬不愿早睡的孩童,或许会讲上这么一个惨烈又短促的故事。
&esp;&esp;陆焉忙完公务已是深夜,照旧守在她身边,握住她似乎永远也捂不热的手。正式静谧如水的夜,她似惊梦猛然间睁开眼坐起身,目光空落落散在点点微黄的烛光下。陆焉料想她因是被噩梦吓住,拦住了要低声安慰一回,然而景辞平静且肯定地倚靠在他肩头说:“青岩出事了——”
&esp;&esp;梦,到此为止。
&esp;&esp;☆、胞弟
&esp;&esp;胞弟
&esp;&esp;景辞的梦里漆黑无光,但她莫名确信景彦的身体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耳边缠绕不去的是他最后一声呼唤,就如同此时,针尖穿过手帕刺破皮肤,尖锐的疼痛唤不醒涣散游离的意识,她似乎又听见景彦遥远凄厉的叫喊,被利刃撕开的咽喉里呼唤的是她的乳名,“小满…………小满…………”似有风过,呼啸、嘶吼,卷起狂沙漫天,残肢满地。
&esp;&esp;即便到了月中,自陆焉口中仍未得到关于景彦的只言片语,但她心底清楚明晰,景彦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但未有确信,压抑沉闷的空气中便始终仍有缝隙留给她用以自欺欺人。
&esp;&esp;直到二月十九,这一日阴雨连绵春寒料峭,大约是立春之后最冷的时候,屋子里加了炭,烧得苏合香的馥郁越发浓烈。木棉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绛紫色夹袄搓着手从门外进来,同景辞说:“外头这雨还夹着雪子,路上不好行道,大人恐怕还需晚些时候才能回,郡主要先开饭么?”
&esp;&esp;“不必,等吧,横竖我也没胃口。”景辞手里捏着的手帕绣的是年末已落尽的红梅三株,血染了枝叶,已是毁了。
&esp;&esp;冥冥之中似有感应,当陆焉带着半身风雪悄然立在门前时,穿过八宝阁的空隙她窥见一种隐秘的坚忍,或许连开口都不必,只需一个眼神,彼此已心知,她的心坠地,他的话到底。
&esp;&esp;景辞闭一闭眼,深深呼吸,将胸中浊气都吐尽,余下是眼中的清明,远远朝他伸出手,牵扯出一个虚弱无比的笑,“你回来了——”或许黑暗中仍有一丝光亮,一丝祈求,祈求所有残酷真想都只是噩梦一场,祈求一睁眼仍是无忧无虑孩童。
&esp;&esp;陆焉于沉默中握住她高高抬起的手,令她尝到窗外冰冷刺骨的雨雪风霜,他起一个音,要说:“小满——”她撇开脸,眼神闪躲,叹一声长气,带着卑微的乞求同他说:“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说…………”
&esp;&esp;于是开始一场漫长压抑的晚餐,一篇已然写完结局的话本,一场悲剧已定的戏剧,能做的或许只剩下等待,等待最终的审判,等待神明宣告你心中已知的噩耗。
&esp;&esp;一灯如豆,似乎夜已深,她脑中空白无法思考,更不知时辰几何,只晓得陆焉今日未去书房,而是自始至终陪在她身边,明明故人离去的消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但仿佛早已经明知。
&esp;&esp;他叹一声,伸出手来自身后将她环抱,柔软娇小的身体紧紧拥在怀中,呼吸沾染她发间玫瑰香,沁入了心肺,心中是任何风雨都无法撼动的平静安然。“年初景彦只身北上,投军宣府总兵治下,二月初出关迎敌时受了重伤,没拖上几日便去了。上头来查,这才知道是定国公府三少爷,如今棺椁才出宣府,约有个十来日能到京城。”说到句尾,他心中难免忐忑,温热的掌心抚过她散落的长发,顺滑如缎的触感总让人流连忘返。陆焉低头亲吻她耳廓,低低在她耳边说:“景彦是咱们汉人的英雄,多少人蜷缩在城墙里苟活?他,虽死犹荣。”
&esp;&esp;景辞却只余木然,是石像一尊,不见情感起伏、欢心悲苦,冷冰冰不剩一丝生气。
&esp;&esp;没听见回应,陆焉到底心焦,将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望见她空洞无措的双眼,忽然间话梗喉头,无语凝噎。最终是叹,“小满,景彦的死非因你而起,阴差阳错老天戏弄罢了。若这要怪,就只怪孙氏,她才是祸首——”
&esp;&esp;但她缓缓将视线移向他焦急等待的眼眸,平缓地陈述着,“梦里他总说疼,说害怕…………他打小儿就是个淘气包,没少挨打,现如今没了,我也再护不了他。到了那边…………不能让他受苦…………”
&esp;&esp;有泪自她眼角滑落,而她依旧呆呆望着他,分明是在看辽阔苍茫的草原,高飞的雄鹰,以及蓝天下战死的少年。她呐呐地自语道:“他是为了找我…………是想为我报仇…………他怎么就那么傻!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要娶亲的年纪还是尽做傻事…………”什么是傻?是他对这个世界的规矩礼仪所谓的忠孝礼义做出的最后一次反抗,他不认输,不妥协,他被视为不老练、不负责、顽劣不堪,但他又是纯真、赤城、勇往直前的英雄。他拒绝一切蝇营狗苟,他认定人活于世除却金银权柄,还有跨向远方的理想与追求。
&esp;&esp;荣华富贵、千古美名,比不过纯粹而热烈的情感,一切终将随时光远去,唯爱永生。
&esp;&esp;逝者已矣,生者仍需苦熬。他抱紧她,企图分担她体内无法抵御的疼痛,“怪我,是我不该,若早通知景家人你尚在人间,景彦必不会出走西北。你若心中有恨,恨我就好——”
&esp;&esp;“恨你做什么?”景辞道,“命运弄人,我只想哭一场,其他都不想多说。”倚在他臂弯处静默半晌,末了只得一句自嘲,“怎么办,哭也哭不出来…………”
&esp;&esp;陆焉心酸至极,再动情的话也是多余,此刻只有身体的靠近能将命运的残酷驱散。一千个我爱你,比不上一个宽广温柔的怀抱,抚慰心中带着血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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