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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直地站在寒风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半回身拉住她冻僵的手,放缓脚步向外走。他还能怎么办呢?知道她来,他无法不赶来,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次面对永赫的尸体。无法,无法!正如现在……他不忍恨她,不忍怪她,无法顾及尊严和骄傲,他还是要带她回去。“承毅的墓地……”他说话声很轻,因为顺风的关系她听得很清楚,“就选在承德郊外,梓晴的尸骨也从京城运来了。”她已经冻麻的手臂颤了颤。“天气暖些,我带你去看他们。”他对她竟然生出同病相怜的情感,她在因为失去而疼痛,他也是!往昔……她和他,承毅梓晴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少年岁月,原本以为已经淡忘,现在却明晰得如同昨日。她的眼睛刺痛,生前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死后终于可以相依永眠,或许,他们的爱情是用死亡来延续的。她和靖轩呢?是的,她也想起了往日……想起她虽然挫败痛苦仍满心甜蜜地追赶他身影的岁月。胸口一闷,憋在心里的种种情绪瞬间翻涌,她一呕,一口鲜血吐在雪地上那么红艳。“美璃!”他大惊,托住她软下去的身体。回宫的马车因为速度快而分外颠簸,美璃虚软地被他抱在怀中,她绝望得甚至自弃,她的人生,她的身体……她经历过的苦难、将要经历的苦难,终于压垮了她,她突然想就这样自私地甩手而去!她拒绝去想那个锦被里的宝宝,她累了,累得连骨头都酥成渣沫,她实在无力支持下去。“美璃……你不能死……不要死……”他在她耳边低低呼唤,如同自语,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他无数次想让她死了算了,可当她真的万念俱灰想要撒手离去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不能让她走!永赫走了,他甚至连要挟她的资本都没有了!只要她不放弃,她心里想的是谁,她的冷漠,她的怨恨……他都认了,他都忍受!那口血,从她苍白身体里喷涌而出的那口血,都溅入了他的心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在扎在他心里那么深的地方。她死了,他也不会再是高傲冷漠的庆王爷。“你死了,那个孩子……我要亲手送他下去陪你。”他阴冷地发狠,只有他自己知道出尽底牌是多么无助和可悲……只要她别放手,无论她因为什么不放手……都好!省悟月蔷端着小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里间,因为手轻微发抖,碗里的药撒出来几滴。刚靠近床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靖轩便沉着脸端起药碗。“烫!”月蔷下意识惊呼,忘了规矩,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靖轩却似乎毫无感觉地拿着那碗,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美璃,低声命令:“喝药!”月蔷发急,天气寒冷,刚熬好的药就被端了来,慌乱中她几乎是从靖轩手中抢下药碗,飞快地甩在床边的小几上,药泼出小半。仅仅是那么短暂的触碰,已经让她手指灼痛,溅在手背上的几滴如同未灭的灰烬。她有些害怕王爷会对她动怒,他却只是直直看着侧福晋,什么都没说。“去,把孩子抱来。”他低沉吩咐,并没从美璃身上移开眼光。月蔷愣了一下,连连点头,慌张地跑了出去。自从侧福晋探丧回来就很不对劲,王爷更是!太医来诊视后还说侧福晋是急火攻心,情况不妙。王爷吩咐抱孩子来的表情让她莫名其妙的害怕,还是赶紧把事情告诉月墨姐姐讨个主意。月墨也束手无策,让月蔷把嬷嬷们都叫上,万一有什么事人手也多,自己跑去康寿殿找玉安大姑姑。呼呼啦啦来了五六个人,靖轩置若罔闻,他只是冷淡地一伸手,吩咐道:“孩子给我。”美璃毫无反应,随他去。那个孩子也是他的,她突然邪恶地想到,如果他当着她的面杀了这孩子,她就告诉他真相!她闭上眼,不去看孩子,不敢去看。她怕……看一眼,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孩子刚吃过奶,睡得香甜,靖轩把他抱在怀里,心如同在沸油里煎熬。“美璃……”他忍耐得连声音都发了颤,“你看他一眼,你看你的孩子一眼!”他欠了永赫,更欠了她……他从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样可悲又可笑的境地。看着她已经毫无神采的眼睛,他终于认错了,当初……他应该放过她,应该让她和永赫走。看着她因为永赫而展露的温柔和笑容,他又嫉又恨,可总比现在这样好。现在……他痛,她更痛。他的手指已经灼胀的起了水泡,尖锐的疼痛让他省悟,如今的美璃已经成为一块他握不住的火炭,就算他死死攥住不放,被烫得皮焦肉烂,她也无法和他血肉相连。她只能在他的手心化为冰冷的灰烬,慢慢消散殆尽……能拉住她的,捂热她的,只有他怀中这个甜甜睡着的小婴孩!“美璃,我已经帮他起好名字,按排行,他应该叫允恪。”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鼻子骤然一酸,他咬了咬牙,“你就是个没娘的人,你想让允恪也和你一样吗!”泪水一下子就从美璃的眼角滑了下来,没娘的人……是太苦了。他实在狼狈,把孩子匆匆扔在她的身边,惶然起身,“都走!都走!”他冲下人们低喝,嬷嬷们纷纷退下,他抿紧嘴唇,竟然无力再回头看那对母子一眼,他也太疲惫了,他也需要去安抚一下自己的伤痛。不意外,他离去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无动于衷。报应,他深深体会到上天对他的惩罚。当初他无数次恶意伤害她,甩下她,任她千般呼喊也不回头看一眼,甚至还为她的失落伤心而暗暗痛快的时候,他绝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落满积雪的院子里几棵枯败无叶的小树分外凋敝凄凉,他突然想笑,就笑了,真的……很好笑!允恪在被里不安地动了动,咿咿呀呀地哭起来。美璃闭紧眼,甚至转过身去背对他,不去闻他身上传来的好闻奶香味。她实在已经心力憔悴了……因为无人理会,允恪哭得更大声,小腿还发脾气似的乱踢,却弱小的连被子都踢不开。一声一声……他小猫般的哭声都像锐利的刀割在她心上。她放弃的话,他就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有爹,又和没有一样。允恪哭得气喘吁吁,在一个尖厉的高音后骤然无声,像是噎住了一般。当她惊恐地翻身抱起他的那刻,她也嚎啕大哭了……她放不下,她连死都不行!她拍着他,泪水纷乱地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为什么他不晚些来?为什么他不足月生?为什么……他不能帮帮她呢?如同她盼望能有人分担她的艰辛,她绝望地懂得,将来只有她能帮允恪分担他的艰辛!庶子,野种……他的路也并非一条康庄坦途,她怎能放手,怎么丢弃!母子俩就这样相拥而哭,允恪回到母亲的怀抱,哭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停下,依赖着母亲的温暖再次睡去,只剩她独自哭泣。“美璃。”老祖宗不知何时进来的,进来了多久。她走过来,下人都被斥退,房间里只有面色端凝的老妇人,哭泣绝望的少妇,还有尚不懂绝望的婴儿。孝庄并没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美璃,她叹了口气,摇头苦笑。“你一直没变,还是个冥顽不灵的丫头!”美璃无声抽泣,僵直地抱着允恪,愣愣地看着责备她也怜惜她的老祖宗。“我一直希望你能自己悟明白,可惜,在人情世故待人接物上,你一直就不是个通透的孩子!”老祖宗再次摇头。“经历了那么多,你还是那么任性妄为,不懂筹划人生,还是按着自己的性子一头撞在南墙上。你对永赫做得很好,为什么换成靖轩就不行?”孝庄不怕她伤心,不说透她永远都想不过来!“无论哪个男人,成了你的丈夫都是一样!没谁能让你一辈子活的无忧无虑,活得舒心畅快!你觉得靖轩没做到,嫁给永赫,他就能做到吗?人生的变化多端,你不是已经尝得够多了么?”美璃浑身发抖,每句话都把她的心问得默无所答。“更何况,你现在不仅仅是个妻子,你更是个母亲!”孝庄提高了声音,语气里责备的意味加重。“能保护孩子的,只有你!无论你怎么看待靖轩,他是孩子的父亲,皇上马上就要加封他为庆亲王。这孩子的未来,全在他的手中!他能给这个孩子的,你给不了!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你的任性会害了你的孩子!”美璃的心剧烈一震。是的,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体悟到人世的现实,她怎么会完全没想过这些呢……老祖宗说的对,她还是原地踏步的那个傻丫头。“母亲……”孝庄冷然一笑,美璃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漠然又讥诮的表情,“我也是母亲,你可知……我为我的儿子做了什么?”这不是句问话,她不需要美璃的回答,是的,大清朝谁不知道呢。“老祖宗……”美璃的脑袋浑浑噩噩。“美璃,你还年轻,靖轩的心还在你身上,你的情况并不糟糕。”孝庄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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