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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词轻轻哂笑,掩鼻道:“好重的酒气,熏死人了。”
章衡道:“还不是为了问漆烟墨的事,老家伙竟是个酒缸,险些把我也灌醉了。”
晚词坐起身,正色道:“问出什么没有?”
“他说半个月前,他送了一匣子漆烟墨给他一位极擅书法的门生。”
“极擅书法的门生?”晚词眼睛发亮,道:“是谁?”
章衡神情难以捉摸,薄唇微动,缓缓吐出两个字:“潘逖。”
晚词一愣,道:“那必然是潘大人身边的人用漆烟墨写了那封遗书。”
章衡端起几上的青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将茶盏搁在手心里,平静地看着她,语出惊人:“为何不是他本人呢?”
晚词难以置信道:“你怀疑潘大人杀了自己的女儿?”
章衡道:“潘府能有几个书法高手,且父杀女的案例也不是没有。嘉佑三十五年,石林县的顾秀才怕女儿守不住寡,用砒霜毒死了她,求官府表为烈妇,被知县堪破真情,判徒刑五年。这名知县后来升任刑部主事,就是唐主事,你们常在一处摆龙门阵,他没有讲过么?”
晚词又惊又奇,原来唐主事曾经是石林县的知县,为这样可怜的一名女子主持过公道,她从未听他提起过,陡然间觉得他矮小的形象高大起来,呆了半晌,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潘大人难道也是怕女儿守不住寡,才将她勒杀?”
“许安人一直坚信潘氏并非自尽,你不觉得她知道些什么?”章衡反问道。
晚词回想许安人时而晦涩的神情,一股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窜。
丈夫杀了女儿,妻子怀疑丈夫,请官府来查明真相,倘若这就是真相,已然天命之年的许安人该如何度过晚年?
晚词失神地看着地上的方砖,心中无比希望这不是真相。
章衡道:“她也未必是怀疑潘逖,女儿的事,做母亲的总比父亲知道的多。我听九弟说潘氏的丈夫徐谯远不能人道,也许潘氏难耐寂寞,有了情郎,只等着徐谯远病死便改嫁。许安人知道这些,才坚信她不会自尽。”
晚词默然片刻,忍不住道:“徐谯远不能人道,九公子怎么知道的?”
章衡拔下她束发的玉簪,青丝流泻而下,粼粼地披了她一身。他低头嗅着,道:“自然是曾经招揽过徐谯远的妓女告诉他的。”
晚词感叹道:“九公子还真是红粉知己满天下。”
章衡笑了一声,将她拉到腿上坐着,道:“小时候我们一处读书,先生的话他总是记不住,可是女人的话他过耳不忘,也是天赋异禀。”
晚词也笑,忽然想起一事,道:“三个月前,姐姐来看我,我请她带我回旧宅取一样东西,却撞见九公子和一名女子在假山洞里偷欢。我至今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那里?”
她必定是起疑心了,这话是在试探自己么?章衡拧起眉头,道:“竟有这等事,叵耐的小厮,我叫他买下那栋宅子,不是给他寻欢作乐的,明日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晚词道:“你叫他买那宅子做什么?”
章衡神情不自在起来,别过脸道:“当初以为你离世,我想着那宅子是你住过的,不能叫别人糟蹋了,便让九弟从你堂兄手里买了过来,好歹也算个念想。”
晚词低了头,心中柔肠百结,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轻声道:“我的哥哥,你怎的恁般傻。”
章衡正疑惑她为何起了疑心,莫不是做梦的缘故?吃这一句,浑身都酥麻了,抱着她耳鬓厮磨,酒劲上涌,热出了一层汗,将她按在炕上密密地亲吻,眄睇流光,情意绵绵道:“很晚了,就宿在这儿罢,明日我们一道去潘府。”
他眼角春色轻沾,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状似月牙,鼻梁是月下的山脊,朱唇湿润,潋滟动人,说出来的话好像饴糖。
晚词醉倒在这片人间绝色中,三不知地点了点头。
已是漏下三更,帘外寒月高挂,路滑霜重,谁爱去谁去罢。
篆香烧尽,紫绡菱花帐荡下悠悠光影,晚词脸色潮红,贴着碧绿的翡翠枕喘息。章衡酒醒了许多,侧着身子,屈肘支头,另一只手拿着方雪青色的汗巾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上面一团团晕开的水迹,散发着靡靡难言的气息。
晚词羞得闭上眼,推开他的手,声音微哑道:“你也闹够了,睡了罢。”
章衡笑道:“你渴不渴?方才流了那许多……”一语未了,被她狠狠踹了一脚,又笑道:“我记得你写过一句词,且是应景。春雨盈盈,倚红偎翠,一饷风流难羡。”
这原是旧年写桃花的词,亏他记得,用在这种地方!晚词翻过身来撕他的嘴。章衡早下了床,见她满面娇嗔,笑个不住。
晚词就他手中吃了两口茶,面朝床里躺下。章衡熄了灯,上床将她圈在怀里,拨弄着散乱的长发,道:“先前做了什么梦,吓得脸儿黄黄的?”
晚词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逃出鲁王府的么?”
章衡手一顿,道:“当然想知道。”
晚词缓声道:“姐姐给我一种药,叫龟息散,服下后十二时辰内心跳全无,就像死了一样。我与姐姐约定日期,到了这一日,我服下龟息散,感觉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硬,所有味道都消失了,只有声音。”
“我听见五更天的梆子声,绣雨醒了,发现我气息全无,以为我死了,尖叫着跑了出去。没过多久,管家和太医来了,太医断定我系服毒自尽,所有人都来了。他们将我收殓,装进棺材里,盖上棺盖,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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