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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开言听着冲撞车撞击之声越来越烈,长叹:“你们都退开,散进两侧楼道里,但凡有狄容冲进来,用尽一切手段杀死他们,不令他们回身。这样一来,外面观望的狄容余军一定会相信我说的陷阱,不敢轻易闯进来。只要他们不进来,这座城我们便守住了。”盖大适时补上两句:“谢姑娘说的法子就是‘兵行险着’,真真假假,不让敌人看得清。外面的声势已经造足,再不开门,恐怕错失良机。”当然,还有远处埋伏的谢照的一支骑兵能够起到恐吓作用,谢开言怕人多口杂,并未全盘托出实情。连城镇内,盖大统领的五百南归精兵也不知情,那么,躲得远远的马一紫之流更是蒙在了鼓里。盖飞咬咬牙,第一个返身冲向机括,扳起了转轴。吊桥扎扎放下,压断一只云梯,扑的一声平伸在狄容骑兵眼前,那些骑兵反而退后了几步。紧跟着,滚轴喀嚓响起,似是震裂了整面石板,缓缓松弛的大门令狄容愈加逡巡不前,只恐里面有虎狼扑出,和身后追赶的火牛形成一种奇奇怪怪的局面。冲撞车轰地一声冲进了大门,两侧有刀斧手埋伏,挑断狄容步卒手脚,更有不怕死的子弟兵,将门扇缓缓合闭,即使被长矛戳穿胸膛,他们也要身后的手足踏着他们的尸骸而上,尽数吞没掉首批进攻者。大门几经关闭,门口处已经不见冲撞车踪迹,只留下大滩血水。“太邪门了!难道真的有埋伏?”狄容骑兵疑虑地打量左右,策马奔过吊桥,沿着城墙四散而走,不敢进正门。城头不断有飞石箭矢并各种利器掷下,他们的征程并不顺利。谢开言找来一副弓箭回到城头,与其他箭手并肩作战。嗖嗖嗖震弦声不断,她只看得见底下漫布的敌人头脑,箭箭飞扑出去,必定取人性命。沙尘滚滚的战场上惊起老鸦声叫,各种呼喊混杂在一起,直杀得血色遮天。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淡的气息,伴随着一丝淡淡的飘渺熏香,她正要回神,两只微温的手指按住了她的颈侧,封住了她的穴位。若在平时,谢开言决计不会轻易中道;只是现在,她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阵前,不曾提防后背的来袭。谢开言一阵眩晕,身子微微后靠,杵在了卓王孙胸前。他伸出左臂抱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接过她的长弓,弃之一旁,语气仍然那么冷淡。“不用那么紧张,我全部依了你就是。”紫袍袖口散发一股熟悉的安神香气,令谢开言几欲放松全身,在他怀里沉睡不起。但她竭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神智,听到耳旁传来弓箭手惊喜的声音:“太好了!狄容兵好像怕不过,已经开始撤退了!”另外有人声喧杂,诉说着原委。“左边突进一彪人马,看着好像是巴图守军……”“真的是华朝军旗!”“没看错吧?”“错不了!”“原来是使臣大人暗中调了兵帮助连城镇……”卓王孙既然肯出手,调来巴图守军,就表示华朝不会坐视不管连城镇的死活,至少,谢开言希求的两方战局已成定势。日后,她可以带着盖家军退居二线,推动华朝与狄容正面对决,也不算辱没了“连城镇打败狄容”的名声。名声一旦成立,她所要求的减税立身的提议才有先行之机。想到这里,谢开言缓缓阖上眼帘,放松心神,歪头倒向一旁。卓王孙将她打横抱起,在众人面向城前的喧嚣声中缓步走下门楼,来去自然如风。在巨大的胜利之前,即使有几人观察到了后边的动静,但也只是笑一笑,投身到更热闹的呼喝中去。卓王孙穿过遍地丢弃的器械矛戟,沿着侧楼边道回到左镇,径直走进院落。安顿好谢开言,他走出厅前,静立一刻,最终对着待命的兵士说道:“将人马撤回来,不必追赶谢照。”此刻放走谢照,一来避免打草惊蛇,二来算是让谢开言醒来后能够心安。兵士不明原由,稍稍踟蹰:“如此大好机会……公子为何不动手……”卓王孙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噤声,抬手施礼,大步走出院外,赶着传递谕令。只有随侍一旁的花双蝶淀了淀眼神,猜测着,狄容未灭,公子怕是在等那最后一个时机。当然,内心想法她也不会轻易说出口。耳边传来卓王孙冷淡的声音:“待她醒来,不可露出异状,就如往常一样。”花双蝶连忙颔首称是,看着卓王孙走进内室。☆、夜会谢开言在睡梦中并不安稳,她的思绪一直停留在炼渊底,随着雪花一起纷纷扬扬。长达十年的冰封生活,迫使她遗忘了很多东西,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脚边的那道极光,非常亮,非常冷,每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形状的光束落在裸足之旁,她便知道,天地间又转换了一个昼夜。那个时候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这肯定是一个梦。等她睁开眼睛,苦寒而枯燥的日子就会不见了。可是她努力地抬起眼帘,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发现面对的依然是茫茫雪川,陪着她的依然是无边无际的孤单,长此以往,她放弃了憧憬,放弃了希望,就沉入到最冰冷的睡梦里,闭目塞听,心神渐渐地涣散了开去。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区分不了现实与梦境的差别,因为给她的感觉都是一样,切肤的冷。卓王孙立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梦魇,他返身走到桌案前,拨了拨瑞兽铜炉,让更舒适的安神香气弥漫在床帏之间。他安静地站在屏风一侧,等了片刻,极淡的熏香落在谢开言发上、衣衫领口,像是杏花在春风里化散,扑进了她的睡梦,她闻着熟悉的香味,果然平静了下来。卓王孙解开谢开言包裹得紧密的袖口,褪下她的手套,伸出两指探向了她的脉络。指尖传来的感觉还是那么冷,低眼去看,苍白的肌肤上泛着淡紫色的经络,像是孱弱而瘦瘠的西门河。由于服下了第一颗“嗔念”,她的毒性退了一点,皮肤颜色显得浅淡,可是她整个人,并未表现出有多大的欢喜,现在睡着,依然那么安静。卓王孙捏住谢开言的手腕,静坐床侧,听着她的心跳与呼吸,看着时光流逝过去。薄薄的暮色从窗格里斜映进来,地上浮起一层淡霜,他坐了很久,始终没改变姿势,直到要整理好她的衣衫袖套时,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梦中没有呓语,除了眉尖的颤抖,一切都很安静。卓王孙走出内室,花双蝶一如既往等在了门外,他简短交代几句谢开言的生活习性,离开了府院。从远处的秋猎场里,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嚣,再过半个时辰,马场主会为了战争的胜利,幕天席地燃放盛大的烟花。花双蝶轻轻走进寝居,关上门,站在屏风一侧。过了一会,谢开言就醒了。谢开言睁开眼睛,看到锦缎床幔,心神还有些茫然。她坐在床沿慢慢回想,花双蝶并不催她,更不会发出一丝声音。她低头想了一刻,才察觉所居环境与平日的不同,处处透着一股雅致气息。花双蝶抿嘴笑了笑,道:“谢姑娘每回起床都会这么迷糊吗?”好在公子有言在先,否则她不懂内情,贸然走过去,肯定会惊扰到谢开言。谢开言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抬头说道:“这里是卓公子的府邸?”花双蝶点头:“公子将你带了回来,安置在偏房里,让你好好休息一会。”谢开言皱了皱眉,道:“在众人面前私自带走我,希望不要有下次。”花双蝶叹道:“谢姑娘可曾想过,公子这样做的用意?”谢开言站起身,绕过水墨画卷镶嵌的屏风,就着仆从送进来的温水与茶盏,擦净了脸颊和手腕,并漱了漱口。她的动作有条不紊,花双蝶陪侍一旁,紧紧看着她,却没听到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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