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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陆锦惜见过风浪,这会儿也不由想擦冷汗,瞧陆九龄太激动,忍不住要劝上两句:“那个……父亲,这事也不很急吧?府里几个孩子都还小……”“你改嫁了也是他们的娘啊,这有什么好怕的?”陆九龄半点都不担心,竟跟陆锦惜摆手。“反正薛况也死了,难不成还能再给他们娶个后娘?”“只要后头安排得好,事情总能解决。目今要紧的,还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到底你的终身大事要紧啊……”话说到后面,已经是有些语重心长味道,还藏有几分愧疚。陆锦惜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好。陆氏与薛况这一桩亲事,到底误了多少人呢?他们个个都想要纠正这错误,弥补当年的过失……从陆氏与宋知言的信上看,她对薛况该已心若死灰,倒也不存在什么留念。陆锦惜虽占了她身子,承诺照顾她儿女亲族,却并不意味着要孤独终老。只是改嫁不改嫁这些,八字还没一撇呢。都是没影儿的事。合适的人哪儿那么容易找见?她眼光可高着。前任能排到淮海路去。这么一琢磨,陆锦惜索性不再阻止陆九龄。到底这件事他们一头热是做不起来的。拍板的权力还在她手里,一切好说,应承下来也没什么妨碍。所以她不再想劝陆九龄,只顺着他话道:“父亲这样说,也极有道理。”“哈哈哈……”陆九龄顿时抚须笑了起来,心头一口恶气总算出了几分。“这件事就包在为父身上了。你放心,今儿长公主也来了,一会儿我便去前头,拜会她两句,也相互通个气儿。也是多亏了她照拂你这几年啊,我得谢她一谢。”陆锦惜点了点头,想这两位凑到一起的场面,只觉得头无声中大了一分。她把淡粉的唇角弯起来,保持着脸上那柔和且透着暖意的微笑,扶了陆九龄的手,伴着陆九龄走出。外头那丫鬟和白鹭青雀一起,都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见他们出来,都迎了上来。太师府的丫鬟,在前头引路,白鹭青雀则跟在了父女俩的后面。陆九龄一面走,一面嘱咐她:“你我叙话过了一阵,后园里太师夫人还待客,不好叫你去太晚。等到晚些,筵席散了,你且在府门那边等我一等,说几句话再走不迟。”光这几句话的功夫,哪里能够?陆九龄如今有太多的话想要跟这女儿说了。陆锦惜心里清楚,点头应着声。陆九龄则是已经开始思考起未来女婿人选的事情了。至少得是个人品好的,样貌配得上自己女儿的。未婚娶过的最好,若是续弦的则得慎重一些。年纪不能大锦惜太多,若有个小年轻与自己的女儿情投意合,差不太远,自然再好不过……脚下是台阶,陆九龄心里一个念头转下去,便是一步。不多时,便已经下到下面的长道上。前面是一片小湖泊,沿湖修筑着风雅的回廊,绕出去则有两条道,一条通往前头,一条通往后头。陆锦惜与陆九龄刚上了回廊,前面便有几个仆役簇拥着一道身影过来。是个拧着眉头的年轻人,似遇到什么棘手事。他手中拿了一道手札,脚步有些匆忙。朗目疏眉,发束漆冠,倒有一两分其兄的风流气韵。随着脚步走动,天青色长袍外头披着的玄青鹤氅,也似鼓起了风,越发衬得他一派昭质,如珪如璋。正是顾太师元配嫡妻贺兰氏所出的二公子,顾觉非二弟,顾以渐。陆九龄当然远远就瞧见了,下意识就嘀咕了一声:“也是二十三,差了四岁,有些多?也不算很多……”那一刹,扶着他胳膊的陆锦惜,险些自己绊倒自己!即便她当初曾糟蹋过几根嫩草,也曾啃过两口小鲜肉,这会儿竟也不是很绷得住。带着明媚浅笑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痕……这功夫,顾以渐已经来了陆九龄跟前。陆九龄倒也恢复了正常,只瞧他拿着的手札一眼,便看出是大昭寺来的,不由道:“大公子回来了?”在路上大公子,顾觉非。那一刻,顾以渐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凡认出他手中这手札来历的人,开口莫不与陆九龄一样。这一道上走过来,他其实听得已经很多,很多了。甚至……这六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在听见。握着手札的手指,慢慢便紧了一些。只是站在他面前的陆九龄,并未观察到这个细节。顾以渐的脸上,也没有露出更多的端倪,只恭谨回道:“回陆大人,暂时还未有兄长回府的消息。目今只有觉远方丈传回来的一道手札,说是巳时时候,兄长已离开雪翠顶,从后山下山。”陆九龄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既然下山了,这不就是快了吗?从京城山外,回到内城,速度快的话也要不了一个时辰。”“可……”顾以渐身上,是带着一股名门贵公子的气韵的。此刻他原应该很高兴,却偏偏笑不出来,声音里夹杂了几分驱不散的苦意,带了几分滞涩开口:“可山上,还有一片残雪,并未化干净。”“……”那一瞬间,陆九龄脸上才扬起的笑容,便僵住了。站在他们身边一直听着的陆锦惜,也是瞬间错愕,然而眨眼便变成了可乐:这一位顾大公子,真是屡屡出人意料啊。所有人在知道他那一句“雪化了就时下山”之后,巴巴地盼着山上的雪早些化干净。可现在雪翠顶都还盖着一片残雪呢,顾觉非却下山了。难不成,是心里的“雪”化了?陆锦惜原是这样想的,也曾这样对叶氏说过,可在听见顾以渐说这一番话之后,却莫名有一种打消这个念头的冲动。对这一位众口相传,颇具传奇色彩的顾家大公子,她实在没有自己的接触,一切从传言上推断,也势必不够准确。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又怎么可能看得分明?不过么……眸光从顾以渐那握着手札的手指上移开,陆锦惜依旧是那么不动声色,心底却多了几分了然的味道。她没有说话。陆九龄好半晌,才摇了摇头,只能安慰:“总归先下山了就是好事。你兄长,原也很孝顺的,没道理不来。且放宽心。”“愿承您吉言了。”顾以渐谢过了陆九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信心,又躬身道:“此事刚才已经禀过了父亲,如今前厅诸位大人都在了。以渐还要回屋换上一身,才敢去拜见。如此,不敢多扰老大人。”“待会儿前厅见便是。”陆九龄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点了点头,由着顾以渐给他行了礼,便看他带着那一拨下人,在长廊上走远了。眼见得人没了影子,他才长长叹了一声:“让先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向来是最好的脾性,怎么忽然就闹翻了……”让先,乃是顾觉非的字。陆九龄与顾太师交好,是习惯用表字来称呼顾觉非的。陆锦惜也听了出来,对这“最好的脾性”几个字,总觉出几分微妙。她心底好奇起来:“父亲与顾老太师交好,怎么也不知道顾大公子这件事的内中情由?”“一个是朝堂上的老狐狸一头,一个年纪虽轻,道行却也是不比他父亲浅上多少的。闹起事情来,云山雾罩的一片。除了他们自个儿,满京城知道内情的,怕都数不出一只手来。”陆九龄往前走着,大摇其头。他倒是把找女婿那件事暂时给忘了。陆锦惜也就轻轻松了一口气,但对他这话里太高的评价,又有些不理解:“可当年顾大公子,虽厉害,可也不过只是个探花,也刚才入了翰林院当修编。他,有您说的这样厉害?”“怕只比我知道的还要厉害许多呢。”陆九龄在宦海浸淫,年月其实也不短了,有的东西,会有些冥冥的感觉。他笑了起来:“为父混到这把年纪,江南士林里认识的名士两只手数得过来,三教九流里下等一些的一概不识,除却朝上政学要事之外,也无甚旁通。为官三十载有余,至今也不过是个礼部尚书,勉强在皇上那边混了个脸熟。”其实这已经很不差了。毕竟陆九龄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身,礼部在六部之中也并非最有实权的那一种。一介文人,官至此处,其实已经很显赫了。“可是这一位顾大公子,六年前也不过才二十三岁……”陆九龄摇了摇头,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兴叹的味道。“江南士林,他游学时候,已结交了一半,无不对他心悦诚服。”“这算是‘才气’。”“因读万卷书,敢行万里路,三教九流,民生疾苦,他亦耳闻目睹。”“过金陵曾为河工事建言献策,解了那一年江上水患。”“经沧州,又因缘际端过了一窝贪官污吏,抄来的银钱充实了国库大半。”“甚至一路向西北,去了边关,看了天山,更与西域诸族有过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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