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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黑发灰眸,一条尾巴比海水更暗的人鱼从海面冒了出来。
今夜圆月光辉柔和,银光遍撒的海面如梦似幻,照理说这不该是一个凶兆,但没有人会把此时此景当作一个大海的美梦。
灰眸扫视海面,无声滑过了每一艘舢板,在一群人魂飞天外的屏息中,海面下的黑尾绕着这块礁石悠悠转了一圈。死寂的人群大概从未觉得脚底舢板如此单薄过,而周遭无波无澜的海水也能如此惊心动魄。
枪口的举起和人鱼视线的定格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咔哒两声脆响,被灰眸盯住的是瞳孔紧缩的德洛斯特,飞快举枪的是他身后两个最警惕的侍卫。
“……什么声音?”艾格打破了寂静。
耳朵捕捉到了最开始伊登的喊声与船上的人声,令他禁不住侧头的却是火.枪的动静,一只手下意识在空气里抬了抬。
伸出去的手掌没有落空,人鱼伸高身体,很快把自己的脑袋放了过去。
那枪口冲着深海异类的苍白面孔,后面则是闭着眼的红发人类,一瞬间对峙的形成使得此地阵营分明。德洛斯特尚未摆手喝止,下一秒,伴随着灰眸视线轻飘飘的一下转移,两个侍卫失去了瞳孔的聚焦。如同两个被控制的轮舵,僵硬的手臂就那么直直转去了另一个方向,枪口通通朝向了德洛斯特的后脑勺。
一切都是迅疾无声的。恐惧无声,恐惧无形,恐惧无处不在,这无疑是海蛇最明白的一个道理。
利瑟尔·德洛斯特发号施令的一只手慢慢举过头顶,告降的姿势在夜里并不明显,背对着月光,没人看得见这位掌舵者的表情。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里,冒出海面的动物开口说话了:“……人类,一群人类。”他回答刚刚头顶的问题。
他甚至好好数了数,“……十五个。”就像收摊的商贩清点自己被剩下的瓜果。
与此同时,两只蹼掌在红发间轻轻一下抚摸,盖向了倾听的耳朵。艾格歪过脸,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腕。想到对面可能出现的武器,又松开了手指,下一秒他有所预感地听到了穿过蹼掌与耳膜的声音。
重叠的两声枪响。
两个侍卫互相给了对方脑袋一枪,如一刀分切的两瓣的瓜果,同时倒向了海面。扑通一声,海水吞噬躯体,把短暂的硝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被鲜血与脑浆溅了满头满脸的德洛斯特。
“……坏了两个。”人鱼说,嗅了嗅他皱起来的眉头,声音放轻了,“……剩下十三个。”
好消息,海蛇号尊贵的客人被找到了。坏消息,尊贵的客人失去了一双眼睛,与此同时,一条人鱼明目张胆地、不容拒绝地跟了上来。
轮船的掌舵者没有发话,船帆一一扬起,一只信天翁展开翅膀,孤零零地从船首楼飞向天际。带着无比明确的方向,以及隐秘不发的暗潮,潘多拉号在天亮时分再次起航了。
雷格巴推门而入时已经是中午。一路听多了窃窃私语,他进屋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见流言的源头比任何人都泰然自若。
人鱼没有在水桶里,地上有拖行的水迹,顺着那水迹望去,桌边、椅子边——更确切地说那位许久不见的朋友腿边,才见一条黑尾从容流淌。
桌子的另一头还有伊登,而海里来的动物旁若无人地坐在地上,靠在人类的大腿边。巫师有理由相信,这条动物之所以不坐椅子,一定是因为这里的椅子不够宽大,没办法让他把自己的脑袋和肩膀活像是和人类的腿长在了一起。
那模样让他想起某一日这条动物给自己尾巴晒太阳的异常行径,任何人最好都不要去解读一只赖上了人类的志怪动物。
而被赖上的人类看起来比这条动物还要平静,他当然不知道底下的蹼掌在无声把玩他的鞋带,苍白的脸还时不时抬起来,嗅嗅他的手腕内侧,手指关节、以及衣服上偶尔出现的褶皱。巫师很想提醒他的朋友——如果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就在这时,桌边的人抬起脸,没有任何人提醒他,他只是听到了脚步。
失去光明的红珊瑚眨了眨,“雷格巴?”
“是我。”
……但眨眨眼我也救不了你。人鱼的灰眼睛一同望过来,巫师在心里不负责任地补全了下一句。
桌子上摆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茶盏,伯伦船长和巴耐医生前脚刚走,茶盏都是满的,显然来往的客人没做任何停留。
“看看潘多拉号都上了些什么货?笨蛋老鼠。”雷格巴指了指伊登,又指指自己,“聪明巫师,愤怒的海蛇,神奇动物。”他在桌边坐下,仔细端详对面之人的脸,睫毛下的一双红珊瑚反射着透窗而过的光,“哦,还有一个随时能上珠宝展台的天才驯兽师——我们是在办什么海上马戏团吗?”
“别开玩笑了!”伊登急得像个绝症患者的家属,雷格巴发现他甚至吼得还挺大声,显然,和人鱼共处一室与同伴失明这两件恐怖的事,只有一件能占领他狭小的脑子,“你快看看艾格的眼睛?医生和伯伦船长都看过了,但他们什么都没说,那脸色,那种脸色,我感觉他们都在说艾格没救了,聪明巫师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雷格巴再次看了眼对面的人鱼,心道在这那双眼睛的盯视下,别说医生,船长,巫师……就算教皇或女王来了,也不敢在诅咒的领域说什么啊。
但他也知道这是最要紧的事。
“事情有点难办……诅咒你的人鱼是不是只剩一条尾巴了?我听说了海蛇号的遭遇,不可能这么巧吧?”
“是有一条尾巴,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以为……”伊登偷偷去瞥一旁的人鱼,人鱼安静地抬着头,正在注视那双红珊瑚眼珠。
雷格巴看看灰眼珠,再看看对面的红眼珠,继续道:“我听过的说法是,诅咒很难消失,却可以被覆盖,或被控制。当然,一旦产生色.欲——哦,你这里是恐惧,控制的权利则掌握在那条人鱼手里,它决定了要不要一口吃掉你。如果它死了,诅咒的力量就不可控了,恐惧一旦出现,诅咒必然生效。”
他再次上下打量对面被诅咒的人类。
“说真的,我没见过这种情况。诅咒从来都是要么一整株香料树,要么活蹦乱跳,只有一双眼睛受害?看上去像一部分诅咒生效了,还有大部分被控制了——你没有变成一整株红珊瑚,好处就是我们还能商量一下解咒的事。”
他把手腕上的枯枝解开,放上桌子,“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推测。”桌子边的脸都朝向了他。
“树精诅咒的解除方式在树精身上。找到一只树精,任何一只都可以,拔光它的头发——头发,那是它们所有力量的载体。”
“然后你带着那把头发,要搜集很多很多,多到你难以想象的色.欲,直到它鲜艳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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