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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苍陵悄然从眼皮子中拉开一条小缝,看季拂心担忧的神色送上眼前,嘴角紧紧扯动,方忍住勾起的势头,继续将头一歪,装晕。季拂心也未曾怀疑晏苍陵,看晏苍陵一动不动,又急又担忧,小心地踮着脚尖走过晏苍陵,试图叫唤厢外的小厮去寻大夫。但晏苍陵一个翻身,嘟囔几声,又将季拂心的前路堵住,还吓得季拂心差些一脚踩上了晏苍陵的俊颜。季拂心脸上微生愠色,将动作放得更轻,再试一次。但不论去向何处,都被晏苍陵翻来滚去的拦下,在他啊啊叫了几声都未见小厮回应后,他决心放弃了。季拂心坐回原位,低低地睥睨着晏苍陵面容,这一张脸在过往数月,他已看了不下百次,每次他皆能看出几分惊喜来——时而会发现晏苍陵的剑眉挑起,弧度不偏不倚正正好看,时而亦会发觉晏苍陵的嘴角微勾,显得薄唇线条最好……但今日,他看到的并非惊喜,而是惊忧。面前的人已有月余未见,面上染满了尘霜,蹙起的眉间弥漫沧桑,明眼人都能从中看出几分疲惫来。季拂心静默不言,将方才的惊慌徐徐压下,看晏苍陵风尘仆仆,显然方一归府,便匆匆丢下手头之事来寻自己。而相反,自己却不打声招呼便走,从道义上而言,委实有些说不过去。歉疚漫上心头,季拂心把心一横,使足了全力,咬牙将晏苍陵扶起,靠于座榻上,并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细心地给晏苍陵擦拭着额上的热汗。肌肤轻触,呼吸相吸,两人近到清晰可数对方羽睫几根。季拂心心头一跳,倏尔记忆漫开,走回到了当初分离前的日子,那时晏苍陵便是这般细心地给自己擦身洁面,拘礼十分,哪怕不小心碰触自己肌肤,他亦会守礼地收回手,歉疚地道一声对不住,央得自己同意,方会继续擦拭。一点一滴的细心照料,明明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在他心头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印迹。心底深处好似被拨中了一根不知名的弦,他热火倏尔烧起,滚得满脸红晕,手如触雷般收了回来,局促不安地放至一旁。待将面上潮热散去,季拂心方轻轻推着晏苍陵,继续呼唤着他。晏苍陵也在方才季拂心的擦脸动作中红透了脸庞,若再不醒来,怕是自己的假装都泄露无疑,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声,他假作方清醒般,揉着额头嘀咕:“嗯,恩人,我这是在哪儿。”说罢这话,他不由得在心底笑了一声,也不知可是在配所里磨出了一张吹牛皮的厚脸皮,一对上恩人,这撒泼耍赖的活儿都使了出来,若是以前,只怕自己都想不出此着来赖在恩人身边。季拂心嗯嗯了几声,指着马车,示意晏苍陵。晏苍陵一跳,啊了一声,拊掌道:“马车里!恩人,你这是要去哪儿。”季拂心一顿,转而将头一偏,掀了掀唇,想道上那么几句同他告别,从此俩不相欠的话,却总有一丝不舍在心中百回千转,让他道也道不出口。“恩人,你这是要出城么。”晏苍陵试探地凑来,好巧不巧收入了季拂心眼底的不舍,喜上心头,拊掌乐道,“正巧,城外有一风景正美,我带你去瞧瞧。”说罢,他便掀帘出了去,对着无聊得打盹的小厮道了一处地名,让其立时驾马而去。从始至终,都未过问季拂心的意思,便这么自作主张地替他做了决定。不过问自己,便擅自做主,季拂心也生了几分恼意,看眼底一撞入晏苍陵高兴的笑颜,恼意亦被他笑了开去,扯下自己的纱帽透气,一同展露笑颜。马车辘辘,晃动不已,厢内无人发出一言,安静得不像话,晏苍陵双唇龛动,总想着能挤出一两句话,引起话题,可话方涌上嘴边,目中印入季拂心看向外边风景的侧脸时,又把话生生止住。阳光透过车窗斜斜照进,调皮地在季拂心的脸上浮动,只望去一眼,便让晏苍陵醉了一片心,甚至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凑上前去,用唇同那张脸上的光斑追逐的冲动。一口凉气陡然吸入,晏苍陵急忙将这不轨的念头掸去,侧首看向窗外,说着好热好热来缓解尴尬,不想越说好热,这热火越朝头上窜,近乎燃尽了他的理智。季拂心闻声转头,正对上晏苍陵的侧颜,心头小鹿砰砰直跳,也不敢再直视,将目光错向车窗外,但他表面看似在望外边风景,内里却是将眼珠移向眼角,偷偷摸摸地看着晏苍陵的方向。恰时晏苍陵将目光偷移过来,两人视线撞到一块,一窜火花擦碰而出,噼里啪啦,将彼此眼中的暧昧照亮。“嗯,恩……”方想提起一声问候,不想“人”字未落,便听车厢外吁马声起,随着马车步履平稳地停下,车帘一掀,映出了小厮的脸庞。“主子,到城门了。”晏苍陵嗯了一声,咳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金袋,丢到小厮手里:“拿去。”“是。”小厮双手捧好,带着金袋下了马车,不消半会,又上来将金袋双手奉还。金袋内置有晏苍陵的鱼符,用以辨明身份而用,城门的守卫一见此物,便可认出是他,亦会给他放行。小厮恭敬地放下车帘,回了原位,马缰未动,便听一阵热闹在城门边上响起,仔细一看,原是守卫在阻拦一群衣衫褴褛之人。小厮迟滞一瞬,又将马缰扬起,策马而行。但方经过那群衣衫褴褛之人,季拂心“呀”了一声,将还在看他发呆的晏苍陵神思拉回。晏苍陵顺着季拂心目光朝外看去,眉头便蹙了起来。“停车。”小厮依言吁马,掀帘恭敬一唤:“主子。”“去瞅瞅那儿发生何事。”“是。”小厮拱手下马,晏苍陵顺着车窗伸头看去,顿了一顿,便轻一拍动季拂心的肩头,安抚道:“恩人,你且在这儿稍带片刻,我去去便归。”季拂心也是识相之人,反手拍上晏苍陵的手,温和一笑:“去罢。”晏苍陵抽手而去,手心里的温度一空,他怔怔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掌,方才他竟主动地按上那人的手?那人的手温,尚在自己的掌心残存,一摸上去,仍有烫人的热意。心中一悸,季拂心脸上生晕,忙将双唇抿紧,将尴尬之色掩去。另一厢,晏苍陵下了马车,趁着小厮去打探消息时,走到那群衣衫褴褛之人的不远处,打量着他们。这些人身着粗布麻衣,枯发成结,面染尘霜,双唇干裂得沟壑分明,好似同守卫说话都耗尽了气力,声音细微而难闻。后也不知说到什么,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蓦地跪了下地,对着守卫磕头不停,老泪纵横,接着拉着其余人纷纷下跪,立时在城门外,跪倒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晏苍陵疑惑不已,正要上前询问,忽闻马车一声叩响,他回头一望,只见季拂心在朝他招手。他上了前,将目光对准了季拂心的双唇,询问道:“恩人,怎地了。”季拂心抬手比划,动唇做着唇形问道:“那些人是何人。”晏苍陵迷茫地摇首:“我也不知,他们……嗯?”声音稍稍停住,放眼一望,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嘴角略一勾起。☆、·先生放眼一望,黑压的人群末梢,竟有一衣衫褴褛,显然是他们同伴的男子挺直背脊而站,并未同这群人般下跪。灌足内力于双眼,晏苍陵方瞧仔细了,那高站之人约莫三四十岁,个头不高,面相也极其一般,若将其丢于人群之中,一时半会怕也找他不着。而他唯一能让人记着的,便是枯瘦如柴——晏苍陵只能想到这词来表述自己对此人的印象。此人并非季拂心那种病态的瘦,而似多年未曾进食,形如骷髅般的瘦,连晏苍陵都禁不住想上前去询问,兄弟,您有多少年未曾吃过饭了。他连面色都是蜡黄蜡黄的,若是悬吊于城门下,远远望去,便是一条风干的腊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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