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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不光是乌安帮,盐帮漕帮都有可能。”今夏谨慎地回答。“你说得很对。”他道。他居然会这么说话,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今夏满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后者只是半靠着船舷。今夜他头戴乌纱唐巾,身穿一领绿罗道袍,脚蹬镶边云头履,宽宽的袍袖垂在船舷边,杨柳风过,轻轻摆动,沾染蒙蒙水汽……直至此时,今夏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夜这袭穿着,应该不准备与人动手,但像这样闯到乌安帮去肯定会闹出大动静来。想到戏楼上他与上官曦的模样,她暗暗揣测,莫非他已经和上官曦有了默契?但这位经历大人的心思实在无法以常理揣测之,万一他同上官曦只是逢场作戏,根本不会顾及怎么办?今夏再看向船那头的沙修竹,方才他已能自己一瘸一拐地行走,看起来腿伤已经好了大半,提刑按察使司的人果然没再对他用刑。若是待会沙修竹看见谢霄……她不由自主地又瞥了眼陆绎,心下不免忐忑不安。月色如霜,粼粼波光,随着潺潺的水声,今夏已经能看见那处渡口,灯火阑珊,隐隐传来阵阵喧哗,夹杂着划拳声、笑骂声等等。果真有帮众的聚会,是上官曦告诉他的?她再次看向陆绎时,正撞上他的双目——“你很紧张么?”他问。“没有啊。”她装傻。“那为何一直偷偷看我?”他直截了当地问,连旁边的高庆,一并另外两名锦衣卫也转头看向今夏。今夏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只能道:“因为卑职觉得、觉得……大人相貌出众,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其他锦衣卫闻言皆忍住笑意,连陆绎也难得地微微一笑:“你到现下才发觉么?”“可能是因为这月色……”今夏讪讪答道,却在骤然想起那夜月色下画舫中的男女,脸色一变。陆绎没有忽略过她面上的变化,正欲询问,船身一震,已靠了岸。“把沙修竹押出来,让他到里面认人!”他冷冷地吩咐高庆。高庆领命,与其他两名锦衣卫一起,将尚带着镣铐的沙修竹架出船舱,登上渡口。陆绎随后上岸,今夏正要跟上去,却见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方才想到什么?”“我、我……晚些时候我再向您禀报行么?”陆绎牢牢地盯了她一眼,总算没有坚持,点了点头。聚集在此地的乌安帮帮众人数,比今夏预料地还要多出一倍,渡口的几个饭庄里烛火高悬,满满地尽是人。但愿谢霄不在此地,今夏暗暗心道。那日沙修竹拼命拖住陆绎,为得便是让谢霄脱身,想必今日他指认谢霄的可能性也甚小。可按照谢霄的性子,见到沙修竹恐怕按捺不住,即便不动手,在陆绎面前露出马脚的可能性也极大。哥哥,你可千万莫在这时候来凑热闹呀!最好老老实实在老爷子身边呆着。她一双眼睛迅速地在周遭扫来扫去,就生怕发现谢霄魁梧厚实的身影。在他们押着沙修竹踏入距离最近那间饭庄时,原本的喧哗热闹似乎在一瞬间冷却下来,尚在划拳的、喝酒的、吃肉的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目光不善地盯住那几身刺目的锦衣卫青绿罩甲……衣衫褴褛,镣铐加身的沙修竹,更加引起他们对官府本能的敌意。“这位官爷,有何指教?”一个高瘦中年汉子站出来,循礼拱手问道。陆绎淡淡道:“前阵子这厮与一伙贼人劫了仇大将军为母贺寿的生辰纲,那伙贼人颇通水性,所以我带他来认认面。”话音刚落,随即引起一番喧哗声。陆绎此举摆明是怀疑乌安帮窝藏贼人,加上他并非扬州本地官差,与乌安帮可以说无任何交情,一时之间已有不少汉子站起来骂骂咧咧,粗言野语,甚是难以入耳。高瘦中年汉子面带冷色,接着道:“官爷的意思是,怀疑贼人是我帮中人?”陆绎还未回答,今夏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上官曦平和却不失威信的嗓音:“董叔,这件事我来处理。”“堂主。”高瘦中年汉子朝她施了一礼,退到一旁。上官曦越过今夏等诸人,一直行到陆绎面前,才翩然转身,略仰头对上他:“陆经历,你带一名囚犯到我帮,请问有何指教?”“只是带他出来透透气,顺便看能不能找到他同伙的贼人。”陆绎轻描淡写道,“一桩小事而已,还请上官堂主不要误会才好。”“像您这样带着人闯进来,恐怕很难不让人误会。”上官曦轻轻柔柔道。今夏有点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上官曦的语气听出些许嗔怪而非不满,接近着她就确定了,因为她听见了陆绎带着笑意的声音。“若有冒犯之处,改日我一定登门致歉,只是眼下……”他用商量的口吻,“能不能让我手下兄弟把公事先办了?”上官曦思量片刻,道:“也罢,我们是江湖草莽,都是粗人,但向来是你敬我一分,我让你一尺。今日大人既然好言相商,我们也不能驳大人您的面子。董叔,您陪着这几位官爷转几圈。”“堂主,这……”“帮内若果真有贼人藏匿,别说国法难容,我帮就断断容不得他。只是,若找不到贼人,又该如何是好?”她秀眉微挑,看着陆绎。“言渊今日来已是冒犯,倘若如此,听凭上官堂主发落便是。你要罚我一坛,我绝不敢只喝三杯。”陆绎笑道。“这话当真才好。”上官曦抿嘴一笑,示意董叔带锦衣卫去。当下,高庆等锦衣卫押着沙修竹,一个饭庄一个饭庄地看过去,而上官曦就陪着陆绎立在外头。今夏在旁,几番偷眼看上官曦神情,都看不出端倪,心下只是暗暗诧异。过了好一会儿,高庆押着沙修竹回来,朝陆绎禀道:“启禀大人,这厮低头垂目,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并不曾认出人来。”陆绎冷眼看沙修竹:“如此,罢了,将他仍押回去吧。”众人欲走,上官曦却将伸臂将陆绎拦住,笑道:“大人,您刚刚说过的话可还算数?”“自然算数。”陆绎停住脚步,含笑道。“那好,大人若不嫌弃我这里酒劣食粗,留下来吃一坛子如何?”闻言,陆绎低首迟疑片刻,便点头笑道:“既然上官堂主开了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几人,将沙修竹仍押回牢里,就不必等我。”“大人……”高庆似不太放心,神情迟疑。“不妨事。”陆绎摆摆手,令他们快上船去,自己便与上官曦一同踏入饭庄之中。今夏看在眼中,暗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真是至理名言。陆绎那般冷傲之人,遇上上官姐姐这等风姿飒爽的女中豪杰,也不得不化为绕指柔。月色如霜,辽阔的湖面上一片茫茫的银白。“姑娘,外间有风,还是进来吧,仔细受了凉。”随伺的圆脸丫鬟劝道。翟兰叶扶着舱门,极目远眺,对丫鬟的话仿若未闻。带着水汽的夜风轻轻拂动她的袄裙,色如月华,飘扬绚烂,身姿自有种说不出的曼妙。“姑娘,有三、四里水路呢,且要一会儿功夫,还是进来等吧。”丫鬟继续劝道。“不妨事,在家时坐的时候久了,我略站站。”翟兰叶柔声道,目光仍望着湖面,面上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丫鬟只得不再相劝,进舱取了件披风,替她披上。船缓缓前行,莫约过了半个时辰,能看见一艘颇大的夜航船静静停在距离浅滩不远的地方,隐约可见灯火……三年了,终是又能见着他了!她握帕子的手紧紧按在心口上,心跳之快几乎让自己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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