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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这时候那妈妈忙打和,躬着腰劝老太太,“老太太您息怒,姑奶奶年轻不懂事,受了那起奸人的诱引,也是一时糊涂。您自己的女儿,哪有不认的?姑奶奶晓得错了,领回去教导教导,就改的。”
&esp;&esp;老太太气喘不定,默了半晌,攒着眉剔了梅卿一眼,“外头去,回家我再跟你说厉害的!”
&esp;&esp;妈妈搀送着梅卿,“姑娘外头坐着,别哭了,咱们一会回家去。咱们自家的事情,咱们自家关起门来说。早就叫您在外头走跳,要留着心,现世这些男人坏得透了,看人家女人生得好,也不管是姑娘媳妇的,只管拿好听话哄人!您年轻,哪里经得住这起人的哄……”
&esp;&esp;那后头的话句句指桑骂槐,连通判听在耳朵里,胆颤在心。此刻倒不论什么官职大小了,他再高过柳朝如,也不是什么首揆宰辅,终不能只手遮天。真追究起来,是他偷了人家的女人,况且济南谁不知道,柳朝如与董墨要好。
&esp;&esp;他慌着穿好衣裳,趁势要跑。走过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翘着腿儿,扬起的绣鞋尖轻轻一勾,勾住他的脚踝,“嗳嗳嗳,哪里去?”
&esp;&esp;连通判只得往回退,立在她面前搭着笑脸,“您老听我说呀……”
&esp;&esp;老太太只管翘着小指把耳朵挖一挖,且等着。等了半日,他在那里“我我我”了半日,仍旧说不出个所以然。
&esp;&esp;她没耐心再等,把指头一吹,吊起美目,“你倒是说啊!我倒要听听看,一个府台衙门的通判,逗引人家的媳妇与你通奸,是个什么道理?”
&esp;&esp;说到此节,她像是想到什么,怒目圆睁,“我这女儿,一向乖巧听话,在家里从来都是好好的,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不知道你使的什么手段,恐怕是你仗着威势,欺压逼迫她也未可知!你这是强奸官妇!走走走、这就与我去见官!”
&esp;&esp;“没有、没有的事啊!”连通判恨不能长出百只手一齐摆起来,唇上两撇八字须慌得乱跳。
&esp;&esp;老太太业已起身拽住他的腕子,作势将他往外拉,“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做就要敢担当!你说没有,我女儿如何在你的房子里?不是你强奸她,就是你使计诓骗她!我可不是什么年轻姑娘,由得你骗!走,先去见我女婿,我女婿虽然官微人低,可在济南场面上,是出了命的刚直,也不怕事。他的老婆给你霸占了,就是拼了命,也要讨个公道!”
&esp;&esp;连通判当下央求不迭,“哎唷我的老太太,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必将事情闹大,闹出来,您女儿的名声也不好听,他们夫妻间也得生嫌隙,何苦来呢?”
&esp;&esp;“嚯!难不成由得你欺负?”老太太回身,凛凛地叉起腰来,“为了点不要紧的名声吃哑巴亏,那不是我梦家人的脾气!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错看了我,姓连的,别说你就是个通判,再大的官我也见过,我也是有门有路的人,三言两语叫你辖制住,那就不是我梦荔!”
&esp;&esp;“别别别,您老人家先消消气,我怎敢辖制您?凡事好商量,凡事好商量嘛。您先坐,先坐,吃口热茶。”
&esp;&esp;连通判死活将老太太绊在榻上,系好衣裳,忙吩咐丫头上茶款待,在旁不住做小伏低赔笑脸,“这事情,总是我的不是,我鬼迷了心窍,我不是人!”
&esp;&esp;说着,狠掴了自己两个耳光,腰板一弯再弯,“只求您老人家千万别吵嚷出去,您关上门来教训我,我绝不敢还一句嘴。”
&esp;&esp;待丫头端茶进来,他亲自接了,奉到炕桌上,“最不可的是叫柳大人知道。您想,柳大人的脾气,还不把事情闹出来?我丢了官不要紧,伤了他们夫妻的情分,小姐日后在柳大人面前也难做人,岂不是害了小姐?只要保全了小姐,我这头,随您怎么处置。”
&esp;&esp;老太太渐渐喘平了胸口,横一眼竖一眼地剜他,“倒不是怕什么我家女儿的脸面,依我说,我梦家虽然没个儿子,但我教导姑娘们,凡事敢作敢当,既做了,就该担当后果。再说,终归是对不住柳家呀。想我那亲家母,辛辛苦苦把个儿子拉扯大,好容易儿子做了官,竟还是叫你当官的欺负。我帮理不帮亲,我看不惯!要不是看你这副态度,气得我此刻就要去衙门报官!”
&esp;&esp;连通判赶着再说了一筐软话。老太太歪着脑袋在榻上听着默着,隔定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摆摆袖,“得了得了,我姑且放你一码,不去报这个案。只说你如何弥补吧,我的女儿叫你欺负了去,我的女婿也叫你欺负了去,我们梦柳两家平白无故的都叫你欺负了。你不拿出个办法来,我是一万个不答应!”
&esp;&esp;办法思来想去,无非是拿钱来补。连通判把一张踟蹰的笑脸凑到她眼皮底下,“我别的没有,钱还有两个,我看,我这里拿二千银子出来,您老太太以您的名目,私底下给柳家买办些东西,算是我赔罪。再给小姐置办些东西,也算我待小姐的一片心。”
&esp;&esp;“两千?你当打发叫花子呢?”老太太鼻腔里哼出个冷笑,“你去打听打听,当初我梅卿出嫁,陪了多少嫁妆。这事情,没四千银子,了不了。”
&esp;&esp;连通判此刻吓得蒙头蒙脑的,也顾不得思想,一咬牙,只得满口应承下来。老太太再又詈骂了他几句,适才纤腰款动,走到外间,朝梅卿冷瞥一眼,仿佛很是看不上的样子,“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坐不够?”
&esp;&esp;这便领着梅卿要出门,连通判忙赶出来送,将那装花冠的匣子偷么塞到梅卿怀里。
&esp;&esp;天还是那么阴绵绵的,随时要落雨的架势,那些浓灰的云一层叠一层,罩在人头顶,使人一抬眼,看见的只是灰蒙蒙的压抑,心胸一点开阔也没有。
&esp;&esp;母女二人坐在马车内,只有老太太叽叽喳喳地在笑说:“四千银子,他说这两日凑齐,还到这房子里来拿。到时候你就别出面了,我自家来。我早就说,你别瞧姓连的做着通判,遇着这样的事,也断不敢声张。你没瞧他方才吓得,简直是丢了魂,哪还有个当官的样子。这些个酒囊饭袋,中看不中用。”
&esp;&esp;梅卿眼圈还泛着红,干涸的泪痕在脸上,胭脂狼藉。细看那一张脸,像是东拼西凑的,一块白一块红,露着些本来的面目。她呐呐地说了句:“我在外间都听着的。”
&esp;&esp;那些词她再熟悉不过了,谁说哪一句,谁该接哪一句,她闭上眼就能背得下来。方才在屋外听着,竟有些以假乱真的耻辱之感。直到听见老太太将银子抬到了四千,那种耻辱才消减不少。
&esp;&esp;什么也靠不住,连自己的感觉也未见得牢靠稳固,但银子的坚实是永不会变的。
&esp;&esp;老太太还在耳根边上喁喁碎碎地嗤笑着连通判,像是铺天盖地的嗡嗡的烦恼。梅卿发着呆,具体什么也听不清。她把膝上的匣子揭开,手伸进去,触摸那顶金花冠。白玉是冷的,宝石是冷的,金子也是冷的。好在它永远是冷的,不会变。
&esp;&esp;会变的,只有人与天。
&esp;&esp;下晌落了雨,润物细无声。连通判经过个把时辰的冷静,再被这雨一浸,渐渐有些清醒过来。仔细回想方才那一局,怎么都觉着像是遭了个“仙人跳”。
&esp;&esp;况且从前出入孟玉府上,席上常见梅卿与老太太,说话玩笑皆有些轻浮放荡,绝不像正经妇人。谁家规规矩矩的小姐会在席上应酬男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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