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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21节:厚黑教主自传(1)
厚黑教主自传
(又名:迂老自述)
我自发明厚黑学以来,一般人呼我为教主,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所以许多人都教我写一篇《自传》,而我却不敢,何也?传者传也,谓其传诸当世,传诸后世也。传不传,听诸他人,而自己岂能认为可传?你们的孔子,和吾家聃大公,俱是千古传人,而自己却述而不作。所以鄙人只写《自述》,而不写《自传》。众人既殷殷问我,我只得据实详述,即或人不问我,我也要絮絮叨叨,向他陈述,是之谓自述。
张君默生,屡与我通信,至今尚未识面,他叫我写《自传》,情词殷挚,我因写《迂老随笔》把我之身世,夹杂写于其中,已经写了许多,寄交上海宇宙风登载。现在变更计划,关于我之身世者,写为《迂老自述》,关于厚黑学哲理者,写入《迂老随笔》。我之事迹,已见之《迂老随笔》及《厚黑丛话》者,此处则从略。
我生在偏僻地方,幼年受的教育,极不完全,为学不得门径,东撞西撞,空劳心力的地方,很多很多,而精神上颇受我父的影响,所以我之奇怪思想,渊源于师友者少,渊源于我父者多。
我李氏系火德公之后,由福建汀州府,上杭县,迁广东嘉应州长乐县(现在长乐县改名五华县,嘉应直隶州,改名梅县),时则南宋建炎二年也。广东一世祖敏公,二世祖上达公……十五世润唐公,于雍正三年乙己,挚家入蜀,住隆昌县萧家桥,时年六十一矣,是为入蜀始祖,公为儒医,卒时年八十二,葬萧家桥,后迁葬自流井文武庙后之柳沟坝。
二世祖景华公,与其兄景荣,其弟景秀三人,于乾隆二十二年丁丑,迁居自流井,汇柴口,一对山,地名糖房湾。帮我现在住家仍在汇柴口附近。景华公死葬贡井清水塘。相传公在贡井杨家教书,于东家业内觅得此地,东家即送于他。公自谓此地必发达,坟坝极宽,留供后人建筑,坟坝现为马路占去,余地仍不小。
三世祖正芸公,也以教书为业。生五子,第二子和第四子是秀才,长子和第五子之子,也是秀才。第三子名煊,字文成,是我高祖,一直传到我,才得了一个秀才,满清皇帝,赏我一名举人,较之他房,实有逊色。煊公子孙繁衍,五世同堂,分家时,一百零二人,在汇柴口这种偏僻地方,也算一时之盛,因为只知读书之故,家产一分再分,遂日趋贫困。
煊公子永枋,为我曾祖,广东同乡人,在自井修一庙,曰南华宫,举永枋公为总首监修,公之弟永材,以善书名,庙成,碑文匾对,多出其手,光绪中,毁于火,遗迹无存,先人著作,除族谱上,有时文几首外,其他一无所有。距汇柴口数里,有一小溪,曰会溪桥,碑上序文,及会溪桥三大字,为永材公所书,书法赵松云,见者皆称佳妙,所可考者,惟此而已。自井世家,以豆芽湾陈家为第一,进士翰林,蝉联不绝,我家先人,多在其家教书,而以永材公教得最久。我父幼年,曾从永材公读。
第22节:厚黑教主自传(2)
自井号称王李两大姓,有双牌坊李家,三多寨李家……吾宗则为一对山李家,而以双牌坊,三多寨两家为最盛。民国元年,族弟静修,在商场突飞猛进,大家都惊了,说道:“这个李静修,是从哪里来的?”陈学渊说道:“这是一对山李家,当其发达时,还在我们豆芽坝陈家之前。”二十八年,我从成都归家,重修族谱,先人远事,一无所知,欲就学渊访之,不料已死,询之陈举才,云:但闻有李永材之名,他事则不知。记得幼年时,清明节,随父亲到柳沟坎扫墓,陈星三率其子侄,衣冠济济,也来扫墓,其墓在润唐公之下。我辈围观之,星三指谓其子侄曰:“此某某老师之祖坟也。”旋问族中长辈曰:“某老师是你何人?某老师是你何人!其后嗣如何?”长辈一一答之,大约是星三及其先辈受益最深之师,才殷殷若是。今已多年,对答之语,全不记忆,其所谓某老师者,除永材公外,不知尚有何人,先人遗事湮没,可胜叹哉!
永枋公在汇柴口染房,族亲子弟,衣冠不整者,酒醉者,将及店门,必庄摄其容乃敢过,公见之,亦惟温语慰问,从未以疾言厉色相加人。公最善排难解纷,我父述其遗事颇多。年七十,易簧时,命家人捧水进巾,自浴其面,帽微不正,手自整之,乃凭几而卒。我父为永枋公之孙,幼年在染房内学生意,夜间,永枋公辄谈先人逸事及遗训。我父常常学以教我,我读书能稍知奋勉,立身行己,尚无大过者,皆从此种训话而来。我父尝曰:“教子婴孩,教妇初来。”又曰:“教子者,以身教,不以言教。”诚名言也。
我家族谱字辈,是“唐景正文永,山高世泽长。”“文”字辈皆单名火旁,而以“文”字作号名。我是“世”字辈。我祖父乐山公,务农,种小菜卖。暇时则贩油烛,或草鞋,沿街卖之。公身魁梧,性朴质,上街担粪,人与说话,立而谈,担在肩上,不放下,黠者故与久谈,则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公夜膳后即睡,家人就寝时即起,不复睡。熟睡时,百呼不醒,如呼盗至,则梦中惊起。公起整理明日应卖之菜,毕,则持一棍往守菜圃,其地在汇柴口,蒲家坝大路之侧,贼窃他人物经过,公见即奋逐之,贼畏甚,恒绕道避之。年终,割肉十斤,腌作新年之用。公自持刀修割边角,命祖母往摘萝卜作汤,嘱曰:“大者留以出售,小者留俟长成,须一窝双生,而又破裂不中售者。”祖母寻遍圃中,不得一枚。及汤熟,公自持瓢,盛入碗,复倾入锅中,祖母询之,则曰:我欲分给工人及家人,苦不能均也。数日即病卒,祖母割腌肉一方献灵前,见之即大泣,自言泪比肉多。我祖父以世家子,而穷困如是,勤苦如是,其死也,祖母深痛之,取所用扁担藏之,曰:“后世子孙如昌达,当裹以红绫,悬之正堂梁上。此物咸丰庚申年毁于贼。祖母姓曾,固高山寨(距一对山数里)富家女,其父以一对山李氏,为诗礼之家,故许字焉,归公后,挑水担粪,劳苦过贫家女,每归宁,见猫犬剩余之饭,辄思已家安得此剩饭而食之。先父母屡述以诫不肖弟兄曰:“先人一食之艰,至于如此,后世子孙,毋忘也。”不肖今日,安居坐食,无所事事,愧负先人多矣!
乐山公生我父一人。父名高仁,字静安,先祖没后,即归家务农,偕我母工作,勤苦一如先祖。家渐裕,购买田地,满四十岁,得病,延余姓医生诊之。余与我家有瓜葛亲,握脉惊曰:“李老表,你怎么得下此病?此为劳瘁过度所致,赶急把家务放下,常如死了一般。安心静养,否则非死不可。”我父于是把家务全交我母,一事不管。我父生二女,长女未出阁死,次女年十余,专门侍疾,静养三年,病愈,六十九岁,乃卒。
父养病时,寻些三国演义,列国演义这类书来看,看毕无书,家有四书的讲书,也寻来看,我父胞叔韫山公学问很好,一日见父问曰:“你在家作些什么?”答曰:“看四书的讲书。”韫山公大奖之,我父很高兴,益加研究。我弟兄七人,我行六,三哥早卒,成立者六房,父命之曰:“六谦堂。”除我外,弟兄皆务农,惟七弟后来在汇柴口开机房,有点商性质。
第23节:厚黑教主自传(3)
我父生于道光乙未年八月,光绪乙亥年八月,满四十。我生于己卯年正月,正是我父闭户读书时代所生的,故我天性好读书。世称:苏老泉,二十七岁,发愤读书。苏老泉生于宋真宗祥符二年己酉,仁宗明道二年乙亥,满二十七岁。苏东坡生于丙子年十二月十九日,苏子由生于己卯年二月二十二日,他弟兄二人,正是老泉发愤读书时代所生的。苏老泉二十七岁,发愤读书,生出两位文豪;我父四十岁,发愤读书,生出一位教主,岂非奇事?我父同苏老泉发愤读书,俱是乙亥年,我生于己卯,与子由同,事也巧合。东坡才气纵横,文章豪迈,子由则人甚沉静,为文淡泊汪洋,好黄老之学,所注《老子解》,推古今杰作。大约老泉发愤读书,初时奋发踔厉,后则入理渐深,渐归沉静,故东坡子由二人,禀赋不同。我生于我父发愤读书之末年,故我性沉静,喜读老子,颇类子由。惜我生于农家,无名师指点,为学不得门径,以是有愧子由耳。
我父病愈时,近邻有一业,欲卖于我父,索价甚昂,我父欲买之而苦其价之高,故意说无钱买,彼此勾心斗角,邻人声言,欲控之官,说我们当买不买,甚至把我家出路挖了,我父只有由屋后绕道而行。卒之此业为我父所买,买时又生种种纠葛。我七弟生于辛己年正月廿五日,正是我父同邻人勾心斗角时代生的,世本为人,精干机警,我家父母死,哥嫂死,丧事俱他一手所办。尝对我说道:“我无事,坐起,就打瞌睡,有事办,则精神百倍,这几年,好在家中死几个人,有事办,不然这日子难得过。”此虽戏言,其性情已可概见,据此看来,古人所谓胎教,真是不错,请科学家研究一下。
我自有知识以来,即见我父有暇即看书,不甚作工,惟偶尔扯甘蔗叶,或种葫豆时盖灰,做这类工作而已。工人做工,他揣着叶芋竿,或火笼,夹着书,坐在田土旁,时而同工人谈天,时而看书,所以我也养成这种习惯,手中朝日拿着一本书。每夜我父在堂屋内,同家人聚谈,我尝把神龛上的清油灯取下来,放在桌上看书,或倚神龛而看。我父也不问我看何书,也不喊我看,惟呼我为“迂夫子”而已。我之喜看书,不是想求上进,也不是想读书明理,只觉得手中有书,心中才舒服,成为一种嗜好。我看书是不择书的,无论圣经贤传,或是鄙俗不堪的唱书小说,我都一例视之,拿在手中看。我有此嗜书之天性,假令有明师益友,指示门径,而家中又藏有书籍,我之成就,岂如今日?言念及此,惟浩叹而已。我父每晨,必巡行田垅一次,尝说:“田塍,土旁,某处有一缺口,有一小石,我都清清楚楚的。”又说:“我睡在家中,工人山上做工情形,我都知道。”我出外归来,尝问我:“工人做至何处?”我实未留心看,依稀仿佛对之,他知我妄说也不斥责。
我虽生长农家,却未做工,只有放学归来,叫我牵牛喂水,抱草喂牛,种葫豆时,叫我停学在家,帮着丢葫豆,或时叫我牵牛赴邻近佃户家,碾米碾糠,我亦揣书而往。我考得秀才时,照例宴客,佃户王三友,当众笑我道:“而今当老爷了,(乡间见秀才即呼老爷)如果再拿着书,在牛屁股后而走,我们要不依的,老爷们都跟着牛屁股走,我们干什么?”但是我碾米碾糠时,还是揣书而往。
我父所看之书,只得三本:(一)圣论广训(此书是乾隆所著,颁行天下,童生进场考试,要默写,名为默写,实则照书抄),后附朱柏庐治家格言。这是我父养病时,请徐老师誊的,字甚工楷。(二)刿心要览。我查其卷数,是全部中之第三本。中载古人名言,分修身、治家、贻谋、涉世、宽厚、言语、勤俭、风化、息讼九项,我父呼之为格言书。(三)杨椒山参严嵩十恶五奸的奏折,后附遗嘱(是椒山赴义前一夕,书以训子者,所言皆居家处世之道),此外还有一本三字经注解,但不甚看。椒山奏折及遗嘱亦少有看,所常常不离者,则在前二种,此外绝不看其他之书。我细加研究,始知我父读书,注重实用。三字经注解,及椒山奏折,只可供谈助,椒山遗嘱虽好,但说得太具体,一览无余,不如前二种之意味深长。我父常常读之,大约把他当作座右铭。我父光绪癸卯年正月初九日得病,十五日去世,初九日还在看此二书。
第24节:厚黑教主自传(4)
最奇者,我生平从未见我父写过一个字,他读的圣论广训,及朱柏庐治家格言,是徐老师用朱笔圈断句,其他三书,俱是白本,我父未圈点一句。所以我生平不但未见我父写过一个字,就连墨笔书的一圈圈,都未见过一个。我们弟兄六人,随时都有人在侧,无论写什么,他都喊儿子动笔,我看他吃饭捏筷子,手指很僵硬,且有点发颤,大约是提笔写不起字。
我父常说:唐翼修著有《人生必读书》。我考试到叙府,买得此书,送在他面前,他也不看,还是喊我拿圣论广训和格言书来。揣其心理,大约是谓:只此二书已够了,其他皆是赘瘤。
我父常常说道:“你的书读窜皮了,书是拿来应用的,‘书即世事,世事即书。’你读成‘书还书,我还我’去了。”我受过此种庭训,故无事时,即把书与世事,两相印证,因而著出《厚黑学》,与《心理与力学》等书,读者有说我熟透人情的,其实不然。我等于赵括谈兵,与人发生交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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