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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大地上的利剑,一举将客鲁涟河和土兀剌河劈向两旁。山顶的森林中据说是神灵居住之所,因此被冠以“圣山”的威名。它傲然屹立,刺破青天,与不儿罕神山东西对峙,共同构筑着牧民们的精神家园。
然而,当他们绕到圣山的西坡后,眼前的景色却陡然一变。大片大片稠密的由针叶林、桦树和山杨树构成的森林出现了。由于阳光难以透入,使这里变得黑黢黢得,远远望去,煞是阴森,黑林之名也是由此得来。兄弟三人的心情也从最初的轻松渐渐转为沉重起来。
当渐渐接近黑林后,他们陆续看到了一些零星散布的克烈亦惕人的营地。与其他部落相比,他们的营地并无多少不同之处,甚至更为俭朴。每个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都树立着粗大的十字架,据说那是他们所信奉的神灵的代表。那些部民们每天都要聚集在这里,向它默默的祈祷着。然后分头散开,继续默默的从事着每天的工作。他们看到铁木真一行,既无新奇的注视,也不过分的惊讶,只是随意看上一眼,在确认他们不是敌人后便默默走开。这种态度配合着黑暗森林的背景,多少予人以一种神密莫测的感觉。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喜欢这样生活,但是至少可以看出他们没有其他部族交往共事的愿望,这或许是他们信奉的那种有别于这个草原其他民族的宗教(1)的关系使然。
铁木真并不理解他们的宗教,也不关心他们的宗教(2),他所需要的只是他们的力量。因此,他迅速通过这些对自己一行抱有微小敌意的营地,向黑林的中心,脱斡邻勒的汗庭所在疾行。
又经两日奔波后,铁木真兄弟在一座宽大肃静的帐幕中会见了身材瘦削,头顶光秃,双目射出凛凛寒光的脱斡邻勒汗。这人看年岁在五旬以上,胡须却还保持着黑黝黝的颜色。铁木真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从豁儿赤口中听来的那个半格言、半笑话式的论断——克烈亦惕人到了五十岁就会变成秃子,而且是吝啬鬼。眼前这个过了五十岁的克烈亦惕人果然是秃子,如果再是吝啬鬼就麻烦了。
“你们这些小子干什么来啦?”
脱斡邻勒的声音干涩而尖锐,不禁令铁木真联想到盘旋在戈壁滩上空那些兀鹫,那是一种集勇力和残忍于一身的猛禽。但铁木真并未畏缩,按部就班得将自己来时早已拟定好的一番说辞向其陈述道:
“当年,你和我的父亲是安答,因此,你也就是我们的父亲。这件貂皮袄子是我的妻子的母亲送给亲家的一件礼物,可我的父亲不在了,因此,就将它献于犹如我父的你吧。”
说着,不失时机得将礼品呈上。经过月忽难这样的文人推敲后,这一篇言辞可谓恭敬中不失自尊,同时又巧妙得重申了黑林盟誓,明明是有求于对方的献礼,却又以亲情为引导,不着痕迹,水到渠成。
闪着黑亮色富丽光泽的礼物当前,脱斡邻勒的神色渐趋温和。不过,身为草原第一强势首领的他,头脑的冷静与灵活程度毕竟与众不同。只消片刻之功,他已完全立刻洞析了铁木真的来意,他忽然想到,这正是自己插手东蒙古事务的一个天赐良机,但同时也不能答应得太爽快,免得被对方看作见钱眼开的鄙陋之辈。所以,他的声音依旧严厉,但语气已颇为缓和了:
“小子,你们的礼物我收下了。克烈亦惕的汗是讲信义的,只要时机成熟,你丢掉的领地,我会帮你夺回;你散失的部众,我会替你招还。有我给你做主,你的臣民会象屁股帖着腰肌,胸口挨着喉头一样,紧紧跟随着你,不敢离弃。当你们这些雏鹰完全长大的时候,就是时机到来的一天。现在多吃点苦头不是坏事,我当年遇到你们的父亲时,可比你们现在要惨得多呢,你们还差得远呢。”
说罢这样的话后,他便命自己的弟弟札阿敢不将三兄弟带离自己的面前。札阿敢不虽然是脱斡邻勒汗的弟弟,但是二人的形貌并不相同,脾气也大相径庭。铁木真感到,他是自己在黑林所遇到的最和蔼的人。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并非一母所出。非但如此,就连札阿敢不本人也是在不久前才从西南唐兀惕(西夏)人的领地回来的。
当札阿敢不带着他们在营地之中的时候,迎面遇到一队人马飞驰过来。从他们搭载于马背上的沉甸甸的各种飞禽走兽可以看出,他们刚刚进行了一场成功的狩猎。为首的是一个与铁木真年纪相若的青年人。如果不是年纪的差别,铁木真险些便将他当作了另一个脱斡邻勒。
青年看到札阿敢不,便勒住了急奔的战马,然后向他微微招了招手。札阿敢不连忙走近他的马前,向他恭敬地施礼。那青年却指了停在原地的铁木真三人问道:
“他们不是我们的族人,他们是谁?”
语气之中充满了颐指气使的傲岸之意。铁木真虽然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因此联想到他与札阿敢不的关系后,又不免惊讶与其过于粗暴无礼的态度。
“桑昆啊,这是你父亲的安答,蒙古乞牙惕部首领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和他的两个弟弟。算来你们也算是安答啦。”
“胡说什么!”
桑昆勃然大怒,猛地一挥鞭子,在空中击出了一声脆响。然后以轻蔑的眼光乜视了铁木真一眼,便抛下他们,径自向前纵马而去。
“太无礼了!”
铁木真听到背后别勒古台小声怒道。回首看时,见合撒儿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他向两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要忍耐。
这时,札阿敢不带着一脸的尴尬走了过来,向他们解释道:
“这是我兄长的独生儿子,平时有些浇灌。铁木真,千万不要介意啊。”
铁木真向他表示自己完全理解,札阿敢不这才放了心。然后,他告诉他们,根据脱斡邻勒的指示,要求三兄弟即可返回自家,等待时机。看来,这次克烈亦惕之旅将如同这片黑色的森林般,注定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而在离开的时候,甚至还多少有一点灰溜溜的感觉。至于交涉的实际成果,从表面上看,也仅仅是得到了一句言语上的承诺而已。
但是,铁木真并认为这是一次失败的交涉。在实力决定一切地时代中,在脱斡邻勒这样一位手握三万甲兵,势足横扫草原的强者眼中,自己兄弟一无名望,二无实力,本身就是来自荒野中的小子,无论对方怎样的小觑、轻视,这都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在铁木真想来,任何称谓,不在于别人承认与否,完全在于你自己本身是怎样一种人。要想不被对方轻视,也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取对方的认同。这一节,铁木真早就想得很清楚了。不过,此事的另一层影响却是他当时所未料到的,而这一影响为他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收益则几乎立竿见影。
在即将告别黑林之前,铁木真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个充满冷漠与神秘气息的地方。在这里,他又见识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沉默的,俭朴的,有节制的处世态度。这里的人们安静的生活着,努力的工作着,没有通宵达旦的聚会和畅饮,也没有歌唱和舞蹈。是他们影响了森林还是森林影响了他们呢?铁木真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会再次回到这里,那么这个问题,也尽可以等到下次再度造访的时候来做进一步的了解和研究。
…
(1)即聂斯托利安基督教。西方学者们认为,传说中的祭司王约翰很可能说的便是这位脱斡邻勒汗(具体介绍见第十章注释)。不久后,这位北亚的基督教首领将会改用一个来自金国封号的新的名字——王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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