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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允笔尖一顿，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漠然地垂下眼睫。周翡自己翻过一个空碗，从谢允的小酒壶里倒了一小碗米酒，几口喝完，砸吧了一下，觉得这酒淡得简直尝不出什么滋味来‐‐她不大意外，谢允看似潇洒随便，其实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平白干不出狂饮烈酒、烂醉如泥的事来。周翡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谢允的笔杆。上了年纪的旧笔杆停在空中，笔尖上的墨蘸得有些浓，倏地落下一滴。然而周翡的手更快，瞬间将手中空酒碗往上一递，当当整整地接住了那颗浑圆的墨点，一气呵成。谢允：&ldo;……&rdo;周翡知道自己这张嘴多说多错，于是讨好地冲他一笑。她脸上大部分时间都挂着属于独行侠的爱答不理，然而仗着自己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偶尔卖一次乖巧，居然也不显得生硬，叫人看一眼就发不出脾气来。周翡问道：&ldo;你在写什么？&rdo;谢允一边有些郁闷于自己的没出息，一边抽回笔杆，没好气地搭理了她一下：&ldo;怕死令。&rdo;周翡见他开口，忙顺坡下驴，说道：&ldo;谢大哥，我错了。&rdo;谢允瞄了她一眼。周翡暗暗运了运气，想那李晟小时候，跟她比武输了，从来都是回去自己哭一场，台？&rdo;周翡念了两行之后，被谢允一把抢回去，谢允将那张纸团成一团，往空杯子里一扔：&ldo;姑奶奶，饶了我吧，你一念我就觉得得重写。&rdo;周翡本来就没有什么吟风弄月的天分，也不在意，问道：&ldo;你是说这个贪生怕死的逃兵胸怀万古刀吗？&rdo;&ldo;他没逃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必能衣锦还乡，风风光光地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孩。结果后来发现朝廷不用他顶天，也不用他立地，也没把他当人，他只是个诱敌深入的活诱饵，死在那任务就完成了，于是他逃了，可惜一路险阻重重，逃回家乡，也没能见到他的女孩。&rdo;周翡问道：&ldo;为什么？&rdo;谢允眼珠一转，注视了她一会，似笑非笑道：&ldo;因为那女孩是个水草精，已经乘着鲤鱼游走了。&rdo;他一句话说完，微微有些后悔，因为似乎有些唐突。可惜，周翡没听出来，她脸上露出一个单纯的惊诧，真诚地评价道：&ldo;什么乱七八糟的？&rdo;谢允说不好是失落还是庆幸，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说道：&ldo;那你别管了，反正能卖钱。咱们要去蜀中，还得沿着南朝的地界走，从衡阳绕路过去，好几千里，不是一时半会能走完的‐‐你知道贵寨的暗桩都怎么联系吗？&rdo;周翡毫无概念。谢允一挑眉，说道：&ldo;看吧，咱们连个能打秋风的地方都没有，我好歹得一边走一边想辙攒盘缠，这不是白纸黑字，是银子。告诉你吧，哥会的都是赚钱的买卖，学着点，人生在世，穿衣吃饭才是头一等大事，光会舞刀弄枪有什么用？&rdo;周翡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听了这番&ldo;过日子经&rdo;，很是吃了一惊：&ldo;你还操心这个？你不是王爷吗，没有俸禄吗？&rdo;谢允笑道：&ldo;你还知道什么叫俸禄。&rdo;周翡又横出一脚，谢允好像早料到有这一出，飞快地缩脚躲开，摇头晃脑地说道：&ldo;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吃了我小叔的饭，我还得供他差遣，乖乖回金陵去当吉祥物。&rdo;周翡问道：&ldo;你为什么不肯回家去？&rdo;她说的不是&ldo;回去&rdo;，不是&ldo;去金陵&rdo;，而是&ldo;回家去&rdo;，这是一个温暖又微妙的用词，因为在周翡脑子里，世上始终有那么个地方，可能没有多舒服、多繁华，却是一切羁旅的结束。谢允愣了片刻，轻轻地笑了一下：&ldo;回家？金陵不是我家，我家在旧都。&rdo;迟钝如周翡，都感觉到他那一笑里包含了不少别的东西，可是不等她细想，谢允便有些生硬地将话题挡开，问道：&ldo;你又为什么想回……家？&rdo;周翡一提起这事，就稍稍有些羞愧，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她实话实说道：&ldo;我功夫不到家，得回去好好练练。&rdo;谢允的表情一瞬间顿时变得非常奇怪。周翡：&ldo;怎么？&rdo;谢允蘸了一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一座小山，在靠近山顶的地方画了一道线，说道：&ldo;如果说高手也分九流，那你将郑罗生堵在一个小窄道里，杀了他的人，划破了他的手掌，还能全身而退……虽说是沾了点对方轻敌的便宜吧，但你手上一样连个趁手的兵刃都没有，能做到这一步，证明你如今的功力，足以跻身二流。只不过你这个&lso;二流&rso;运气格外不好，满世界的喽啰你没碰上过，碰上的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人物，显得有点狼狈。&rdo;周翡听了这一番吹捧，没当回事，有些不以为然地想：&ldo;你一个写小曲的书生，会唱就行了呗，怎么还扭起来了。&rdo;谢允又将他的毛笔倒过来，略微有些开裂的笔杆在酒渍上又一划，说道：&ldo;但是也不必洋洋自得，此道如攀山，一重过后还有一重，世上还有不少一流高手，譬如一些名门前辈……举例来说，大约就是齐门的道长、霍家堡的堡主之类，一流之上的，是顶尖高手，凤毛麟角，不管名声怎么样，但是只要说出来，南北武林必然如雷贯耳。&rdo;周翡听到这里来了点精神，因为这不属于武术技术评价，属于奇闻轶事，在这方面上，她所认识的人里没有能出谢允之右者，便追问道：&ldo;顶尖高手是像北斗、四圣那样的人吗？&rdo;谢允&ldo;唔&rdo;了一声，眉心一扬道：&ldo;木小乔算，郑罗生不算，沈天枢算，仇天玑那样的恐怕就够不上‐‐郑罗生虽然位列四圣之首，是因为他有一帮能打能杀的狗腿子，而且心机深沉，小花招层出不穷，这种人十分危险，一不留神就能要你的命，但你要说他是顶尖高手，恐怕不用说别人，四圣中其他三个人就要嗤之以鼻。&rdo;周翡不知不觉听进去了。谢允又道：&ldo;顶尖高手之上，是宗师级的人物，你知道这二者的区别是什么吗？&rdo;周翡追问道：&ldo;什么？&rdo;谢允见她微微前倾，心里的贱格便又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故意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碗酒，直到周翡的手已经开始发痒，他才拖拖拉拉地说道：&ldo;这二者的区别就是，顶尖高手每一代都有，宗师级的人物却不一定。&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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