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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开言转过身,对着花双蝶躬身施礼,道:“烦劳花老板的款待。”就待走出门。花双蝶急道:“不是我,是公子好心救你,你应当向公子致谢。”谢开言再次转身,看着花双蝶道:“卓公子已有家室,我是草鄙之人,不敢过多惊扰卓公子。且卓公子与我立场各不相同,再来拜访他,恐怕于他名声有损。”花双蝶怔道:“立场?公子能有什么立场?谢姑娘这样想,难道是执意自己南翎遗民的身份?”谢开言猜得出来花双蝶接着要说什么,依然应了一声:“正是。”花双蝶果然急急说道:“这普天之下,已是华朝国土,天下百姓,已是华朝子民,谢姑娘何必要划出国别来,拉开与我们之间的距离?”谢开言微微笑道:“等到太子殿下真的有抚亲天下百姓之心时,花老板再来对我说这些话吧。”随即转头离去。花双蝶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低叹。“国事我懂不了多少,只是——你不来,你又不愿意他去,这可怎么办?”琥珀色的雾霭在战火余温上轻轻飘荡,城外还有一两丝狄容留下的残烟,城内已被整饬一新,仿似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连城镇的子民习惯过上安稳的日子,看到盖家军守护住了家园,那种感激的微笑早就挂在了他们脸上。马场主着力举办烟花盛会,只有盖大默默无言地处理丧户后事,带着盖飞慰问受难家庭。一个时辰前,他们在一片混乱中抵住了狄容对大门的攻势,等火力骤减时,再回头去寻谢开言,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城头的守兵告诉他,卓王孙带走了谢开言,并调来军队围歼狄容,迫使狄容仓皇撤退。因此,特使大人功不可没。盖大内心自有定夺,久经风浪与困苦,他只关注于与南翎国人休戚相关的事件,除此之外,他并不会去追问其他的缘由,这一点与谢开言的脾性相似。所以,两人在相聚时,从来没有牵扯过一句私事。盖大去了一趟谢开言的小木屋,商讨后继,依然不过问卓王孙对待谢开言的举止。这样的相处自然又默契。连城镇的夜空渐渐落下稀疏星光,伴随孩童燃放的烟花爆竹,划开了秋水原野的寂静。盖大看着谢开言始终坐在木桌前,问道:“你不出去走走吗?今晚很热闹。”谢开言展开一幅洁白的绢布,夹着内衬,提起一支细管狼毫在上面作画。她先勾勒出一个宫廷的概貌,画出寝宫与苑台,点缀一道俏丽的身影立在梅花之旁,冰清玉洁的花瓣掩映着丽人容颜,仅从细细描摹的服装配饰来看,她所呈现的也是华贵气象。谢开言搁下笔,等着墨迹风干,抬头说:“狐狸要我替她画一本戏曲,我不答应,她便天天吵我。趁今晚心境安定,没杂事缠身,我画些小样送给她,也好完成这桩差事。”盖大默然看了会,才道:“你这是丹青妙手,画技不输任何南翎一派。”谢开言道:“盖大哥谬赞了。”起身送盖大出门,她再走回来端正坐好,仔细勾芡,画了一折公主离国偶遇才子,身世浮沉的戏本。糯米兔子团在竹篮里,好奇地看着她。小木窗外砰砰燃起了明丽的烟花,它转头瞧了瞧,爬出竹篮,闻到墨香,舔了舔桌上的砚台。谢开言此刻心里已十分平静,两耳也听不到窗外的响声,只是一心一意作画。兔子脚掌沾了墨汁,印在她的白绢上,像是深雪之下朦朦胧胧绽放着梅花。她抱过兔子,洗净它的脚掌,将它放在平时休憩的土床上。兔子在貂裘斗篷里打了个滚,趴着睡了。不知过了多久,宁静的天地里似乎只剩下一盏孤灯,一个伏案画作的人,一场悲欢离合的戏曲,与漫天喧嚣的烟火极不映衬。葛飞推开木门,看到谢开言端坐的身影,一怔。“怎么了?”谢开言将白绢布两顿缓缓折起,不动声色地问。盖飞抓抓头:“今晚这么热闹,师父怎么不出去玩?”谢开言笑了笑:“非我族人,无心流连。”盖飞坐在木凳上,没找到解渴的茶水,擦去满头的汗,梗着脖子说:“我其实也高兴不起来,想着今天战死的那批弟兄,现在孤单单地躺在原野的坟地里,心底就觉得有点悲凉。”谢开言看着他说道:“小飞,后面的路还有很长,死去的手足值得我们铭记,活下来的人需要继续朝前走,才能完成他们期盼的事情。”盖飞重重点头。沉寂中,谢开言拉过床头的另外一只竹篮,从里面挑拣出红透的果子,擦干净了,递给了盖飞。盖飞高兴地接过来,三两口吃完,咬得声音清脆。他擦擦嘴,嘟哝着说道:“师父这里真简朴,连茶水都不置办一回。我每次来了,总觉得渴……”说着说着,他突然大叫了起来:“哎呀,我忘记了来这里是叫师父去看看狐狸,那只狐狸不知道发什么疯,一个人坐在沙地里,看着好像很伤心……”不管句狐在秋猎大会上是不是帮助了对头马辛,盖飞看到师父优待句狐,爱屋及乌,不由得格外关心起她的事情来。句狐早在几日前说过,想去汴陵参加丹青玉石书画展,在夜班里唱唱戏,过回惬意的日子,他自然听了进去。今晚举办烟火宴会,句狐孤零零站在人后,他看见了,拍着她的肩头,像以往一般与她嬉闹。没想到句狐突然打开他的手,低头疾走,眼角甚至还有来不及擦拭的泪水。他好奇不过,跟着她走出城门,一直看着她坐在骆驼荆棘树下,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开言细细听着盖飞的转述,想了想,道:“随她去吧。”盖飞叫道:“不对啊,师父,狐狸一向是散漫成性的,这个时候变得不通人情,会不会是病了?如果病了,抓副药给她吃就好了,但如果是她想不开,跑回狄容那里,那马场主一旦怪罪下来,又逼大哥去立什么军令状,要我们把她夺回来,你说这种鸟窝气我怎么再咽得下嘛!”谢开言被盖飞吵得头痛,叹气道:“放开我的手,不准再摇晃了。我去看看就回。”☆、夜会(下)夜空似黑幕,烟花盛放,流丽光芒如同紫色云雾澹荡,照亮了沙丘上的影子。句狐背后便是孤立的骆驼荆棘树,焰彩散落下来,撒在树丛周边,映出了一张凄丽的容颜。句狐沉默地坐在沙丘上,没有一点心思抬头去看满天流离的焰火。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她会忘记心痛是什么感觉,直到她在傍晚之时无意发现的那道背影。她很懊恼,为什么没听谢开言的话。谢开言曾叮嘱过她,狄容即将来犯,她必须留在府院内以保安全,不要好奇地去打听任何事情。句狐当时撇撇嘴,不以为然。前方不断传来厮杀声,她捂住耳朵百无聊赖地歪在椅子里,还笑话马辛在大厅里转来转去的那个焦急模样。有探子回报,华朝派出正规军队解了连城镇的燃眉之急,最前的巴图骑兵举着太子府御用的锦青金丝龙旗,她一听到这个,连忙跑了出去。内城较为寂静,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可见镇民的谨慎与小心。她匆匆走过跑马街,眼角突然捕捉到一道背影。紫色衣袍,纤尘不染,随着那人不急不缓的步子,袍底在风中微微扬起,露出了内衬的金丝缀饰。句狐看了大怔。记忆中,只有一个人的步伐、背影、衣饰是如此的深沉而凛然。那是一个禁忌的名字,令她忍不住去想,又害怕去想。或许是她偷偷地看多了他离去的背影,所以那些细微的变化、袍底在冷雾或微风中飞扬的样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句狐摸了摸眼睛,才发现有泪水遮蔽了视线。她太想念他了,她这样认为着,无意识地跟了过去。远远地,卓王孙抱着一个身影步入府院,凭着熟悉感,她认出了那是谢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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