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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的眼泪才干,想着财根的苦,又是一阵噗噗的掉,找了个搪瓷盆子,阿青准备给阿爸送点纸钱,没有钞票,到了年关,大概哪里都是难过,阿青模糊的喊:“阿爸,阿爸,你怎么不来找我呢,是怕吓着我啊,我不怕的啊。”
这时候,忽然咚咚的两声敲门,阿青一惊,悄站起来,抖瑟着探身问:“谁啊?”
“我。”
回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是柳老板。阿青不明白她这么晚来自己这里干嘛,开了门,柳月来却是直奔摆在台面上一叠纸钱,抛下一句:“这个,你先给我吧。”就催命似的往外走。阿青愣了片刻,想,或者,柳先生是给秋兰烧纸吧,毕竟,她们主仆一场;毕竟,秋兰的姐姐付水晶,曾经和柳先生是情同姐妹一起长大的讨人。
如今敷香院易主,明里暗里都有人传,柳先生就是那个股票小开的托。乔善怎么对女人的,柳先生心里一清二楚,纵使当初是沈姆妈的意思,但如果她当时开句口,秋兰现在,应该还在吧,但是从头至尾,柳月来,只在一边看,没讲过一句话,甚至秋兰死人一样的给抬回来,也没垂落一滴眼泪,望见乔善,照样有讲有笑。
直到秋兰落葬了,阿青帮柳先生梳头,柳先生顺口的一声秋兰,却又怔在那,随后的一声叹息里,阿青才隐约的看出,她的一丝悲伤来。
以前,秋兰总是喜欢咯咯的笑,阿青记得付先生还在的时候,秋兰最喜欢说的就是:“我阿姐最好了!”后来变成:“我家小姐最好了!”
曾经,阿青是嫉妒过秋兰的,因为同为阿姐,秋兰的生活,几乎是娇贵的,现在反过头讲,还是阿爸好啊。
当年阿青给丢在四马路口,财根拣回去,养在敷香院,阿青有讨人的名头,实际却不是的,别看财根呀呀呀的,脑子却是撒清的,早早的就给阿青存了工钱,实噗噗的一小袋,踏实的藏在阿青的床头板里。
财根在的时候,有时候捧了钱袋对着阿青指手画脚,幻想着有朝一日阿青结婚给他养外孙的场景,眼睛都是放光的,那个时候,阿青总是嫌他烦。
现在,财根不在了,阿青就只有抱着这钱袋想阿爸,阿青如今晓得了,自己比秋兰要好太多了,至少自己的依靠,是实实在在的,不像秋兰,靠不了付先生靠柳先生,到头来,叫你卖就卖,不肯卖捆了绑了煽昏过去猪狗配种一样,那时刻,谁又保得了谁?
阿青想着想着,更加的念起财根的好来,但纸钱全给柳老板拿了,阿青对着天拜拜,说:“阿爸,明朝,我给你买臭豆腐。”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六,劳碌命
大年初一,天气出奇的干冷,老法里讲,年初一是要待在家里不走亲戚的,否则,是要忙一年的,但是贾长官却是一大早踩过满地的鞭炮屑,冲冲的就到了局子里,因为关着的一个女嫌疑犯上吊了。
到的时候,已经死透了,尸布盖着,才想揭,边上的小警察拉拉他,讲:“长官不要看了吧,舌头出来了。”
贾正清听了,只觉得昨日里大年夜在肖老根家里吃的黄酒一阵阵泛着馊的就要涌出来,打了个嗝,贾正清狠拍下面前两个小警察的脑门:“哪(你们)是哪能看管犯人的?昨夜里都晕头啦,连个房梁哪没个地方会给她吊死,哪个局子像阿拉此地,大年初一出门丧啊?”
“阿拉哪能会想到她会寻死啊,个女人哪能都看不出有那种心思啊。。。。。。昨日有人来看她,还有讲有笑的,谁晓得,早上我也给吓个半死。。。。。。”小警察委屈的咕囔,额头上又是一记蛋挞(沪语,指额头被手指弹一下,北方好像叫板栗。)贾正清火起来:“伊想寻死难道还会哭了讲给你听啊!”眉头一皱又讲,“昨日里是啥情况没有?”
“有人来看过她,好像是她的一个同乡。哦,她同乡走了以后,我听她在里巷自言自语,讲什么自己很脏,我就和她讲,阿拉此地是没浴室的!”
“废话倒多,还愣在此地做啥,还不快去寻那个同乡回来问话?”
大年初一,贾正清想想还是没揭起那块尸布来,叫人推了走,这个女人,是第二次进来了,这一次,还死在了这里。他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她,只是两天前,她的衣服上还沾满了骇人的血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到自己,居然还笑了笑,嘴抿着,没有露出一点牙齿,这样的境地,这样得体的笑容,居然让贾长官想起了十三玲珑来,一个屋檐下,一手调教的,或多或少,会有丁点的相同吧。
女人的声音同样冷静,女人讲:“姓马的不是我杀的,是伊想强奸我。”
贾正清晓得她在撒谎,但她这样说,他就让人这么记,真相怎么样,他不感兴趣,他只晓得,被拆白党骗光了钞票讨说法和女人遭人强奸,法庭肯定同情后者,即使,这个女人是妓女。
本来,过了年,潘楚怜的案子就该排期上庭的,但不想,才没多少辰光,就出了这等事体,贾正清晓得上头肯定又要给自己吃牌头(沪语:责怪),心里头觉得烦,想着点根香烟吃,没拿稳,啪的掉在地上,贾长官低头去拾,恍然就想起不久之前潘楚怜的另一桩事体,似是因为一只戒子,她在高处,啪的就狠狠丢下来,贾正清抬头看的时候,看到她紧咬的嘴唇一脸的绝决,贾长官阅人无数,这样的人,应是个有心劲的,但平常得见,却是个圆滑的,一度贾长官对她捉摸不透,如今她死了,用丝袜带自己勒的自己,这样断气很难也慢,可见一个人真想寻死,在何处都是可以,可见,贾长官没有看错,这个女人,真是个有心劲的。
晌午贾长官弄了两只馒头夹咸菜,正啃着,肖毛毛来了,贾正清讲:“侬哪能跑来了,不是休息吗?”
肖毛毛指指手里巷的饭盒讲:“呶,我阿爸怕你没的吃,硬叫我来的,我昨天的酒还没醒,倒是想困个回笼觉的!”
贾正清接了饭盒讲:“老根讲的没错,你啊,浑身都是懒骨头!”
正讲着,昨天来看潘楚怜的人带来了,是一个半老头子,肖毛毛见了讲:“咦,你不是老张嘛?”又转头对贾正清讲,“他是郎中,有个小门面的,这一带有点小名气的,有点感冒咳嗽的都找他抓方子。”
贾正清啃一口馒头,招呼下,说:“张医生吧,别介意,请坐。”
老张揖了下,倒是有点惶恐的坐,贾正清也不绕圈子,讲:“潘楚怜死掉了,你晓得了吧。”
老张一听站起来,说:“长官,这可和我没啥关系啊!”
“坐坐坐。”贾正清喝了一口茶,打开饭盒,里巷是肖毛毛姆妈腌好的腊肉,丢了一块在嘴巴里,讲:“也麻烦你们,阿拉做这差事的,就是劳碌命,大年初一也吃不完一顿整饭的。”
老张诺诺的点头,又坐下。
“你,和那个潘小姐,到底哪能回事体?讲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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