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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看陈万全谄媚的模样,心里难受得不行。林锦楼眼风一扫,见香兰眉宇间隐带哀愁之色,心中又不喜,皱着眉头,拿了筷子开始吃饭。屋里一时寂静无声,连碗筷相碰的声音都少闻。陈氏夫妇根本吃不下,不过应付而已。好容易林锦楼吃完出去了,陈氏夫妇方才松了一口气,全身都瘫软下来。却说林锦楼这顿饭吃得也不爽快,半阴着脸回到香兰房里,春菱等人一见林锦楼这脸色,一个个噤若寒蝉,春菱只过去端了一碗茶,便“嗖”地跑出来不见人了。林锦楼灌了半碗茶,把茶碗“咣当”放在书案上,一手叉着腰直运气。自个儿昨晚上大半夜过来瞧她,放哪个妞儿身上不得感动得哭天抹泪儿,给祖宗烧大香去,也就她,平白长个好样子,净知道恶心人,好像他过来是让她受刑似的,昨儿晚上一句嘘寒问暖的话没有,跟他说话就跟吓着似的,今天早晨吃饭还跟他哭丧脸。林锦楼恨恨骂道:“白眼儿狼,真他妈的白眼儿狼!”怒得将案头摆着的几册书全挥到地上去了。香兰安抚了爹娘,本要硬着头皮进屋,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里“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不由缩了脖子,轻手轻脚走到窗前往屋里看了两眼,不敢再进去了。林锦楼眼风一扫,忽见那几册书底下似是压着一把扇子,拿出来展开一瞧,只见扇面上画了一汪碧水并一座远山,意境极佳,扇子落款处写了宋奕飞三个字,并又一方长圆形的印。发怒香兰站在窗前看见林锦楼居然拿了宋柯送她的扇子,登时惊得脸色发白。那扇子是她放在抽屉当中的,昨日悄悄翻检出来,她摸着那精巧的碧玉青蛙扇坠子只是出神发呆,忽然想起在宋家的时候,宋柯临窗写字,她从屋中端出来一杯荔枝饮,又用银簪挑亮蜡烛,凑过去一看,却见宋柯在这扇子题了一首诗,写的是:“惜春掬梦花已迟,爱怜薄衫低髻子。香粉玉阑对月晕,兰幽情浓可相思。”她刚要笑宋柯竟写闺阁之声,可再看,却发觉是一首藏头诗,将这四句第一个字相连,便是“惜爱香兰”。她当时便红了脸,心里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儿怦怦乱蹦,脸烫得好像火一样烧,可又有说不出的甜蜜。宋柯侧过来脸,对她微微笑着说:“你看我写得好不好?你总说要我在扇子后头题首诗,这首喜不喜欢?”她当时说了什么呢?香兰却发觉自己记不清了,她喉咙仿佛哽住,那扇子也不敢展开看,如同烫手的山芋,胡乱塞在几册书底下,便逃离了这屋子。可这扇子今日忽然被林锦楼拿了出来,香兰大惊,连忙推开门进去,口中道:“那是我的扇子,昨天我……”只见林锦楼慢慢转过身,盯着香兰,满脸的寒霜,眼神阴冷暴戾。香兰心里一颤,扑过去拉林锦楼的手臂,央求道:“求求你,把这扇子还我罢。”林锦楼挥开她,看她扑倒在书案上,手掂着那扇子,冷笑道:“‘惜爱香兰’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可惜当初好端端一对儿小鸳鸯,瞧瞧如今是什么模样。听说宋柯的老婆已经有了身孕,两人恩爱得宋柯连通房丫头都没收一个,真枉费你一腔痴情付诸东流。”一面说双手把那扇子撅成两截,又在掌心里碾个粉碎。香兰听了林锦楼的话,又见那扇子碎得不成形,只觉万念俱灰。她已对宋柯不抱什么奢念,却忍不住想起他,跟他一段时光是她心底里的珍藏,在林家寂寞无望的日子便拿出来偷偷的想一想,给自己鼓一鼓力气,告诉自己迟早有一日能过上那样有人温柔呵护的日子。那扇子是她从宋家唯一带走的东西,可如今林锦楼将她仅有的一点念想也毁了,她浑身颤抖,冲过去抢那扇子的残骸,一把将那只碧玉青蛙的坠儿握在手里。林锦楼没料到香兰会从他手里抢那支离破碎的扇骨,愈发火冒三丈,他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又何曾讨好过女人,他的脸面被她落个干净,到末了,竟不值宋柯那一把破扇子!林锦楼上前一步,一把便捏了香兰的脖子,将她提起,咬着牙道:“好,好,好,不识抬举的贱人,你可真对得起我!”香兰好像一只瘦弱的猫儿,头目晕眩,无力的挣扎两下,只觉不能呼吸,难过已极,意识也渐渐远了。她觉着自己快要死了,其实一口气不来,死也是个解脱,只是她爹娘该怎么办呢?此时小丫头画扇端了茶进来,见林锦楼抓着香兰,尖叫一声,手里的托盘掉在地上,茶碗“噼里啪啦”摔个稀巴烂。薛氏寻声跑来,往屋内一望便吓个半死,叫道:“大爷手下留情哇!”便冲进去,跪在林锦楼脚边拽着袍子哭道:“大爷开恩罢!饶了兰姐儿罢!”一边说一边咚咚磕头。香兰只觉脖上一松,整个人便瘫软在地上,撞歪了一张椅子。薛氏扑到香兰身上哭道:“兰姐儿,兰姐儿,你怎样了?”香兰连连咳嗽,眼前金星直冒,喘得说不出话,喉咙火辣辣刺痛。林锦楼阴冷的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冷酷道:“爷是待你太好了,让你连自个儿的身份都不清楚,今儿个让你长记性,赶明儿个倘若再来一出,可就别怪爷当真弄死你。”薛氏还抱着香兰低声啼哭,陈万全听见响动已从堂屋里赶过来,站在窗口探头探脑,搓着手不敢进来,急得满头都是汗。林锦楼迈步走出去,陈万全蜷肩缩头,贴在墙根站着,恨不得消失了才好,林锦楼却停住脚步,对陈万全冷冷道:“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去林家。”说完大步走出去,喝道:“马呢?马呢?!禽鬼吊猴的畜生,没见爷要走吗,还不把马牵过来!”吉祥赶紧一溜烟儿去牵马,林锦楼上马便勒缰绳一路狂奔而去,吉祥和双喜也连忙跟着去了。薛氏、春菱等人将香兰抱到床上,薛氏拨开香兰头发一看,只见脖上已肿起高高的指痕,青青紫紫,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是好好的……”说着便哽咽起来。香兰握了握薛氏的手,摇了摇头。陈万全也凑进来看,又立刻出去命花菜请大夫,苦着一张脸,仿佛立时要哭出来似的,坐不稳站不住,口中只管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春菱已命画扇端了盆冷水来,缴了冷毛巾敷在香兰伤处,眼里也含了泪儿,低声道:“前一阵子姑娘不是想开了么,处处顺着大爷,不是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如今又要怎样?大爷生了气,你哄几句不就没事了?”薛氏也抹眼泪儿道:“万一他真火起来,要了你的性命,你让娘可怎么活……”香兰说不出话,只是又握着薛氏的手,摇摇头。一时春菱端了一碗温水,扶着香兰喝了两小口,喉咙疼得吞咽不能,又怕薛氏等人担心,强行咽下,又要呕出来。她躺了一会儿,大夫便来了,春菱将帕子掩在香兰脸上,大夫说了一句:“得罪了。”上前诊治一番,只说外伤,开了方子去了。刘婆子急忙拿了药方子去抓药,不多时,画扇便用砂锅在院儿里熬上,用蒲扇煽火。整个陈家一片寂静,香兰脖子上涂了药膏,在床上静静躺着,缓缓摊开手,那只碧绿的玉青蛙便趴在她掌心上。她不知道林锦楼还会如何,但方才在屋里没掐死自己,想来是不会要她的命了。方才林锦楼气得不轻,想来这一桩事恶心了他,日后待自己的兴趣也就淡了。父母知道自己这样的境遇,再图谋离开林家之事也方便多了。她将自己这些日子想的计划又细细想了一遭,想到脑仁生疼,昏昏欲睡。忽见萧杭走进来,跟她诉说前世夫妻的情分,又见萧杭变成了宋柯,跟她说:“这一世我已娶妻生子,你我之间不管多少情意,都忘了罢。”她恍恍惚惚说:“好,都忘了,原本也是要忘的。”可喉咙疼痛难忍,竟一句都说不出。隐隐约约听见抽泣的声音,薛氏和春菱的声音便若有似无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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