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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哂笑:“好处?那可就多了,朕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不允许世家坐大,所以才要提拔寒门,这是他们不满的初衷,他们知道,再这样下去,势力会进一步被迫收缩,被迫将权力拱手相让,如果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对百姓来说,的确没有好处,可对他们而言,却有大大的好处!”一阵寒意忽然从心底油然而生,马宏禁不住抱紧了手中的披风。他镇日待在皇宫里,看见的,听见的,无不是这个王朝欣欣向荣的气象,但在皇帝嘴里,却说出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马宏不知是皇帝深谋远虑,还是杞人忧天,但他知道,让皇帝最近烦心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关于帝国继承人。皇帝至今没有透露出立太子的半点风声,但他年事已高,底下三子也都正当盛年,人们难以避免,自然而然,总会提及这个话题,就连周相、张尚书等人,私底下也没少劝谏。立太子这个话题,从先太子去世之后就不断有人提起,到现在早已是老生常谈,很多臣子劝得也麻木了,私下觉得陛下估计是不到临终病危,就不肯立太子的,但许多人依旧时不时上本启奏,希望劝得皇帝改变主意,也好早日安定臣民之心。两人不知不觉,竟已绕过大半太液池,来到含凉殿前。含凉殿是帝王夏天时起居理政的地方,平日里无人居住,夜风拂来,隐隐可见轻纱飞扬。皇帝伫立遥望,却不肯上前。马宏正要劝他回去,就听见皇帝道:“太子幼时,朕常抱着他坐在膝上,在含凉殿里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教他认字,说来也奇怪,寻常小儿都好动,他偏生坐得住,还都记下了朕教他的。”落寞的声音淡淡响起,又被吹散在风中。马宏一阵难受,低低道:“陛下节哀,太子在天之灵,必也不希望陛下伤身。”“这么多年了,朕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又何尝不知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往前看,可人的感情若能由得自己做主,这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爱恨嗔痴?”皇帝自嘲一笑。“如果太子还在……”如果太子还在……马宏内心也如是叹息,将披风抖开,披在皇帝肩上。远远的,黑暗中或明或灭,他定睛一看,却是几盏灯笼。马宏还以为是禁卫军巡逻至此,正想出声,便听见一名女子道:“前方是何人?”“陛下,好像是殷贵妃跟前的大宫女珍珠。”马宏对皇帝道。皇帝微微点头,马宏就应道:“珍珠姑姑,是陛下在此!”此言一出,提着灯笼的人脚步加快,过来行礼,马宏认出其中还有殷贵妃。皇帝不禁问:“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殷贵妃一笑:“陛下怎么也不睡?”皇帝:“朕睡不着。”殷贵妃:“妾也睡不着。”皇帝:“那一起走走。”殷贵妃:“好。”两行人并作一股,马宏在前面提灯引路,宫女们则在后面跟着。殷贵妃:“陛下缘何失眠?”皇帝不答反问:“你常年礼佛的,心境本该平和无比,却怎么也和朕一样?”殷贵妃:“再平和,毕竟也是凡人,不可能如神佛一般无悲无喜,妾是想起早夭的女儿了。”皇帝叹息一声。他想起儿子,殷贵妃想起女儿,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此刻的心境,想必也是极为相似的。殷贵妃似乎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伸手过来,握住皇帝的手。皇帝没有拒绝这一份温暖,两人手挽着手,在夜色中徐行,竟如寻常夫妻一般。在宫中,殷贵妃并没有诞育皇子,也不是最得宠最出风头的,甚至常年礼佛,从不过问宫务,连皇帝都很少去她那里,殷贵妃的两个女儿,一个幼年夭折,另一个则早早嫁人,相比起其他妃嫔,她除了位分最高,实在没有半点优势可言,但皇帝待她却始终有一份尊敬在。正因这一份尊敬,让殷贵妃在后宫得以安然生存,没有人会去为难她。“近来前朝纷纷扰扰,后宫想必也不宁静,没惊扰到你的清修吧?”皇帝问道。殷贵妃:“倒是有人去拜访,不过都没能见到我的面,被珍珠拦在外面了。”皇帝:“他们急了。”殷贵妃微微笑道:“储君未立,谁能不急呢?”皇帝:“你觉得,朕是时候该立太子了吗?”殷贵妃:“我从不过问前朝后宫的事,陛下该知道的。”皇帝:“朕就是随口问问。”殷贵妃:“陛下如今膝下三子,除了大郎贺泰,多年前我还算熟悉之外,余者齐王卫王等人,都各自有母亲,见都没见过几面,我若是答陛下,那也是随口说说,陛下想听这样的答案吗?再说了,人是会变的,就算我熟悉大郎,那也是熟悉曾经的他,而非现在的他。”“朕时常有一种感觉,阿让的魂魄好像就还在这皇宫之中,还在朕身边,等到立了太子,他就再也没有理由留下。”他沉默片刻,凄然道:“朕只是不希望,东宫那么快有新的主人,新太子一日未立,就好像、好像阿让还住在那里头……”殷贵妃心中恻然,一时无语。身后的珍珠等人,已是忍不住低头拭泪。良久,殷贵妃轻声道:“您再是这样,太子越发舍不得离开,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皇帝苦笑:“是,你说得对,这样反倒害了他。”“夜深了,陛下回吧。”“再陪朕走一段吧,说开之后,心里好受多了,许久没这么平静过了。”“好。”帝妃二人走出数十步,便见前方有人匆匆奔来。马宏忙高声道:“御驾在此,不得莽撞!”来人却是一名禁军士兵,对方正在四处寻找皇帝的下落,闻声大喜:“陛下,八百里急报!”皇帝心里咯噔一声:“又出何事了!”禁军士兵道:“是捷报!鸿胪寺少卿并西突厥使节一行共百五十余人自西域归来,不日将抵达张掖,经由甘州回京,甘州刺史先行遣人来报!”皇帝一愣之后,喜出望外:“大善!即刻通知沿途官驿,多加关照,妥善招待,务必令他们早日抵京!”禁军士兵应声离去。殷贵妃含笑:“恭喜陛下,咱们天家,终究是有能干的好儿郎。”马宏也凑趣连声道贺。皇帝笑叹:“朕今晚,总算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虽然没有三哥,但处处都是三哥的影子~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贺湛:三哥,今天情人节。贺融:(看书)我不过洋节。贺湛:听说单身狗都是这么说的。贺融:……我明天找人去跟李遂安说你喜欢她。贺湛:不不不,三哥我错了,三哥你天天过节!三哥节日快乐!贺融:……长安城东,灞桥如故。贺泰不时眯起眼朝远方眺望,恨不得地平线上立时生出一支队伍来。与他一同奉命出来迎接的礼部尚书卢容见状就笑道:“殿下莫急,按照行程,他们今日应该就能到了,再等等。”贺泰忍不住道:“两年不见,也不知他们是否变了模样,听说塞外风沙多,可别变得比我这个爹还苍老。”卢容差点没给这位鲁王殿下的想象给跪了,他干笑两声,心说您这已经足够老相了,您那两个儿子才二十出头,再显老也不可能比您还厉害。贺泰唠叨的瘾上来,刹也刹不住,倾吐对象变成卢容:“这两年里,我想了又想,觉得很是对不住他们,他们年纪轻轻,就要冒此风险,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中用。”卢容心想这够让人讨厌的,明明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嘴上仍得安慰他:“殿下言重了,两位皇孙少年有为,又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别说在寻常人家了,放眼天下,这等少年英才,也不多见。”贺泰脸上带出几分得意来:“那是,其实早在他们小时候,我就已经看出他们与众不同,尤其是三郎,早熟稳重,懂事得很,小小年纪就会给我出主意了。哎,谁家的孩子能这么聪明啊!”“……”卢容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脸上的笑容还是多年宦海历练出来的。贺泰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心情,依旧喋喋不休地诉说他对两个儿子的思念之情,卢容恨不能转身就走,却还得站在旁边微笑倾听,时不时点头,仿佛当真专注投入。两人貌合神离地聊了一会儿,前方哨站的士兵飞马疾驰回来,禀报道:“两位郎君,前方使节团已到,很快就能过来了!”卢容精神一振,总算不用再听鲁王啰嗦,他觉得现在哪怕是要让自己去跟贺融贺湛他们聊上一整天,他也是愿意的。贺泰果然住了口,双目不住眺望,就差踮起脚尖了。不多时,一行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为首之人,可不正是暌违两年的贺融贺三郎?贺湛在他左首,英姿飒爽,衣袍飞扬。贺融右首则是一名异域打扮的男子,贺融不时转头与他交谈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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