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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第2页）

&esp;&esp;李太却没说话，一双常年操劳的泛白鱼目，直直盯紧程真颈侧指印。淤青夹深紫，重手得让人咂舌。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女租客，也敢玩到半条福华街都通了天。

&esp;&esp;有钱佬果然不是正常人。

&esp;&esp;程真扯了扯衣领，眼角带风，与李太对视，逼得她把目光收回去，“要赔多少？我今日就走。”

&esp;&esp;她懒得解释，只想快点离开。

&esp;&esp;李生拔高音量，“我一早就猜到你要退租的了，今日就走？那我要扣起你一个月押金！”

&esp;&esp;“扣吧。”程真面无表情，“你敢扣我押金，我立即去举报你公屋转租。”

&esp;&esp;“你……”

&esp;&esp;李太立即摁下老公的手，又凑到他耳边嘀咕，“哎呀，不要跟她计较了！你没看到她颈上的疤？那个男人凶神恶煞，等下带人上来搞事就麻烦了！”

&esp;&esp;李生不再吭声，开始在屋内盘点。半个钟后报了个数，程真一听，与押金相抵，不算太夸张，便认了下来。

&esp;&esp;她背起唯一行囊，用围巾遮住颈上痕迹，直接从屋内踏出。

&esp;&esp;尚未迈下叁级步梯，就听见李生打电话，“是呀是呀！你下午可以过来看房了！一房一浴，格局开阔，离小巴站还很近呢！”

&esp;&esp;扫帚开始清扫碎片，哗啦哗啦，极其不满的音调。

&esp;&esp;程真还想再回头看看。曾经也是与珊珊煮过饭，抱着睡的屋子。那张床，也承载过几许美梦，几许忧愁，与她停不下的疲倦。

&esp;&esp;为什么人会需要有个家？

&esp;&esp;因为来处不可寻，终点太无常。总有人要歇脚，歇着歇着，便不走了。不走的人多了，志同道合，欢喜怨怼，顺水推舟，也凑作双双与两两。

&esp;&esp;家，宝盖头作穴，内养一只长吻大腹的猪。能遮雨，能御寒，有食禄，有烟火。

&esp;&esp;一间屋，一个伴，便一世了。

&esp;&esp;要到这般田地，才会恍然大悟——原来寻常人生，最是难得。

&esp;&esp;程真不敢回头。

&esp;&esp;下来一楼，迎面的风吹走她难为人道的伤感，冻出叁分清醒。甫一转弯，就见到出院回来的黄姨，与搀扶着她的张欣园。

&esp;&esp;黄姨鲜少穿得这样艳。大红灯芯绒外套，说不清引人注目的是色泽还是俗气。若不是手上缠紧纱布，程真根本看不出她刚出院。

&esp;&esp;喜庆得该去参加宴饮。

&esp;&esp;“阿真？”黄姨抬头，见到一身行囊的程真，“你要去旅行啊？”

&esp;&esp;“我要搬了。”程真视线在黄姨受伤的手停留几秒，“听阿园说你入院，还好吧？伤到手了？”

&esp;&esp;“放心，没事才能出院。”黄姨扫视这幢陈旧大厦，眼珠转动，几抹游弋的光切换不停，嘴角竟轻轻上扬，“是要搬的了。这边快要拆除改建，我们也在找房子搬。”

&esp;&esp;程真问，“打算住去哪里？”

&esp;&esp;“阿园学校附近。”黄姨侧头去看不发一言的张欣园，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搭在女儿臂弯，“贵是贵了点，但是环境好，闹中带静。阿园念书辛苦，我住过去还能时不时给她煲些汤水补一补。”

&esp;&esp;张欣园半低着头，目光只停在程真穿球鞋的脚上。

&esp;&esp;她今日似乎变回那个初见时的真真姐。

&esp;&esp;程真没再问，只点头当作道别。可能是最后一次碰面，这两母女从她身旁走过时，程真竟有些不舍。

&esp;&esp;她回了头。

&esp;&esp;却发现与那日救下黄姨的背影，无法再重迭一起。

&esp;&esp;明明这次伤势更重，黄姨腰脊偏挺得格外笔直，离越远，越清晰。体内那个衰老灵魂与神明作了交易，回光返照般重获新生。

&esp;&esp;程真离开福华街。

&esp;&esp;她不知道，黄姨左手断了叁指。她也不知道，担架布料扎实，要用机器切割，再缝接。她更不会知道，黄姨在送院途中，第一时间不是打给张欣园，而是保险经纪。

&esp;&esp;市道好，买楼。

&esp;&esp;市道不好，买保险。

&esp;&esp;伤残津贴，退出岗位还能保留劳动关系，额外附加保险赔金，简直是叁重厚礼。那间浸会大学旁边的公寓，是黄姨这世人住过最舒服的屋。

&esp;&esp;她知道，这是她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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