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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依她柔善心性,走在大街上,看见路边乞儿,也会赠食施药,对他这样的旧人,有几句关心冷暖之语,实属正常,这般问他一句,是极其寻常之举,并不代表什么,绝不代表什么……宇文泓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莫犯糊涂、莫做美梦,可看萧观音就这样牵握着他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引他往居室中避寒,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虚虚恍恍地漾了起来,明明知道不可能,是绝无可能的事,一方面心内想得斩钉截铁、板上钉钉,另一方面,心却无法自禁地轻轻晃着,宛如河流上的一只小舟,飘飘漾漾,明知那所向往的渡口,永不可抵达,可还是忍不住随着每一道风吹起的细小波流,悄悄地往那里去。
&esp;&esp;一步一步,双足像踩在棉花般绵软的云朵上,虚虚恍恍,好似身处梦境之中,冬日薄阳映照白雪,红梅疏影交错的天光里,他在后半步,跟着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望着她牵拉着他的纤纤素手,望着她在风中轻漾的发丝、叮铃的流苏,随她从冰天雪地,走进温暖怡人的居室之中,缓步入内、她松开手的一瞬间,他下意识伸手去握,幸而及时醒觉忍住,在堪堪距她指尖只有数寸之遥时,悄悄垂落了下去,这虚恍而短暂的一场梦,也像在此时戛然而止,随他寂寂落下的手臂,飘散无痕,只有指尖残留的暖热温度,告诉他方才情形,并非是他又疯见了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真真切切地,手是暖的,真真切切地,他心爱的观音,就在他的眼前。
&esp;&esp;尽管早已接受了观音活在世上的事实,可他总还是要一次次地默默确认,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观音的确活着,真的活着,又一次在心中认知到此事的宇文泓,唇角忍不住有点点上扬,他强行保持神色平静,袖在袖中的两只手,却忍不住在宽大的衣袖里,悄悄地交握在一起,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指尖,那方才被观音轻轻握着的地方,他在袖中,悄悄握着那其上的温暖,似是想叫这暖意,在他指尖留久一些,再久一些……
&esp;&esp;悄悄做着这样似是头脑不清的傻气之事的同时,心里却还是在清清楚楚地告诫自己,不可多想,不可多想,眼望着萧观音请他坐下,并预备亲自煮茶请他喝,宇文泓在心内,一声声地告诉自己,这仅仅是待客之道而已,观音是个好主人,她那样的性情,不会对上门来的客人,做出什么失礼之事的,仅此而已,不可多想,不能多想。
&esp;&esp;已在心内,将自己贬得极低极低了,低落到尘埃里,被厚土掩埋,可在袅袅茶雾升起、在烧茶声“噗噗”轻响时,那低落尘埃的心,却还是因为这份宁和的相处,难以自抑地有声息轻轻跃起,像是有芽尖忍不住蹿出土来,要悄悄发芽、展露嫩叶,宇文泓忍不住要寻些合适的话语,与萧观音闲聊几句时,不经意眼光一扫,见案上放有一枚玉佩,佩上篆有一“卫”字,像极了那些世家子弟好佩之物。
&esp;&esp;……这世间姓“卫”的,与萧观音有关的,他陈情
&esp;&esp;像是有道闷雷狠狠砸下,宇文泓那悬系着最后一丝希望、颤颤巍巍的心弦,就这么被“嘣”地一声劈裂开了,心像是被人用刀子,直接剜劈成了两半,鲜血淋漓,绞痛难当,可脸上,却还不能表现出来,强绷着唇角抖抖索索的笑意,努力将直往下耷拉的面皮,硬往上提,照不到镜子的宇文泓,看不见他自己此刻的神情,堪称笑得比哭还难看,落在旁人眼中,会有多么奇诡,只是极力平和着语气,保持镇定地接话道:“……好的,这样挺好的……你还年轻,想再嫁是好的……不,跟年纪没关系,什么时候想再嫁都是好的,你喜欢你愿意就好……挺好……挺好……”
&esp;&esp;心中越是慌极乱极,说话越是大声密集,恍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自己半点也没有被刺激到,强行保持镇定的宇文泓,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通,方慢慢地停止了自己毫无意义的聒噪话语,“挺好”“挺好”的声息,渐渐低至无声,他哑涩着唇齿,喉咙处酸得像在肿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没有发声的力气了,在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后,他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的沉默里,沉默地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浑身骨架松散,像一具无魂无心的骷髅架在那里,大小骨头,在这死寂的沉默中,一道道地直往下掉落,要落成一地支撑不起的破碎白骨了。
&esp;&esp;聒噪言语只是虚张声势,长久的死寂沉默后,宇文泓方真正接受了萧观音要再嫁他人的事实,他微垂着头,极缓慢地张开唇齿,低声问道:“你想嫁谁呢……卫珩吗?他不行的,他跟别的女子牵扯不清,不会一心一意对你的……”
&esp;&esp;并没有追问或是反驳他这句话,身前的女子,只是接话问道:“玉郎表哥既不行,那怎样的男子,才是可以呢?”
&esp;&esp;绝想不到有一天,竟要为萧观音操心再嫁之事,为自己曾经的妻子,为自己在这世上唯一所爱的女子,选挑新的丈夫,宇文泓心里泛起无穷无尽的苦涩,似如刚刚饮过极浓的苦药,心肝脾肺全被这苦涩浸满,唇齿间所萦绕的,也俱是深浓的酸苦,他强抑着自己苦极的真实心绪,努力扯着唇角,微笑着望着萧观音道:
&esp;&esp;“你这样举世无双的好,那可做你夫君的男子,必得极优秀极优秀,才能配得上你,相貌上,必得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方不负你花容月貌,心性上,必得温润如玉、光风霁月,才不负你柔善纯真,能力上,既得惊才风逸,可陪你日常谈诗论佛,也得武艺超群,可护你一生平安无虞,平日里待你,定要时时温柔体贴,为你遮挡外界所有风雨险阻,永不会欺你半分,此外,还要通乐理、会莳花才好,你所喜欢做的事,他通通精通才好,如此,才可陪着你风花雪月……”
&esp;&esp;一句句絮絮讲下,似有美妙图景,随之在眼前徐徐展开,是婚后幸福的夫妻二人,天作之合,岁月静好,白日里,他们一同莳花弄乐,琴瑟相合,不时相视一笑,眉梢眼角爱意缱绻,夜晚,他们相依相偎,共在窗后望月,影落成双,恩爱情浓,所谓神仙眷侣,即是如此了,宇文泓缓缓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到那与萧观音相伴余生的男子身上,好像自己就是那天下第一幸运之人,陪在她身边每一日、每一夜,无论四季几度流转、世事如何变迁,他们至此世终,恩爱白首,一世不离。
&esp;&esp;因这不该有的畅想,宇文泓眸底,不自觉微微湿润,鼻喉的酸痛,令他及时醒觉了自己差点失态,忙借低头喝茶,掩饰过去,强自恢复成原先的神情,可他这样神色“平静”地再望向萧观音,想要如先前一般“平静”说话时,话说出口,却因喉中微哽,不由自主地磕磕绊绊的,“你再嫁那人……等你再嫁时……我……我……”
&esp;&esp;“我”了四五声,亦因满喉酸苦,未能接出话来,末了,宇文泓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我能来你婚礼上看一看吗?”
&esp;&esp;萧观音道:“定是要来的。”
&esp;&esp;如一锤定音,尘埃落定,此世,再无法抱有任何一丝幻想了,心中越是苦极,面上虚缈的笑意,越是扩散,宇文泓笑望着萧观音道:“那到时我一定过来,我来为你主婚,有我这皇帝主婚,你的夫君、你的夫家,无人敢对你不敬不好的,还有婚礼,婚礼一定要办好,要比天下间任何一场婚礼,都要盛大热闹,我……我来帮你办……从前,我毁了你一场婚礼,是我欠你,有欠必要还,等你再嫁时,我还你一场世间最好的婚礼,婚服、花车,样样都要最好的,我命天下最好的匠人为你做,用世上最好的珍珠绮罗,都说皇后后冠所用的珍珠,是世间最大最好的,我让人把它们卸下来,镶在你的新娘花冠上,还有婚服,让宫中最好的绣娘来绣,总之,样样都要极好极好……嫁妆也要极好,宫里那些女子饰穿的簪钗琳琅、绮衣华裳,都无人穿戴空放着,我让人都装了给你当嫁妆,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人,你身后,不仅有娘家,还有我这个靠山,你的夫家,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永不能欺了你半分……”
&esp;&esp;“要是你的夫君不懂事,在亲迎礼上胡闹打架,把婚礼弄得一团糟,我就帮你揍他”,宇文泓这样笑容明朗地说着玩笑话,眸底隐约的湿意,却不由更深了,他微垂眼睫,在静默须臾后,声音也略低了些,轻哑地道:“……不会的,你要再嫁的夫君、你所钟意的男子,不会那样瞎胡闹的,只有天下第一的蠢人,才会那样不懂珍惜,你不会喜欢上那样的蠢人的,是我多虑了……”
&esp;&esp;喉中难抑的酸哽,令宇文泓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微垂着头,在心中对自己道,该走了,该起身离开了,再不离开,他也许就要难以自控地在观音面前掉下眼泪来了,显得自己这个天下第一的蠢人,越发疯蠢了……
&esp;&esp;“……总之,你想再嫁,是好事,但这良人人选,得细细地挑,慢慢地挑,要挑一个最好最好的,才能配得上你。”
&esp;&esp;用尽最后的力气,故作轻松地说了这句话后,准备赶在失态前、起身告辞的宇文泓,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萧观音,眸光静静地落在他面上,望着他道:“没得挑的,你先前说的那番标准,太高太高,这世上合此标准的良人,只有一人,没有选挑的余地。”
&esp;&esp;这是已有心上人、已认定这心上人为未来夫君的意思了,宇文泓原想着离她再嫁,应还有段时间,没想到竟就快在眼前,原就快要绷不住的无尽伤思,因这突然的冲击,越发摇摇欲坠时,又听萧观音,轻轻地问他道:“你想见一见他吗?”
&esp;&esp;心里已是溃不成军,偏身体,还不能做逃兵,不能在她面前,失了先前极力表现出的大度与成全,宇文泓随萧观音一步步地向外走着,如走在通往刑场的路上,先前,他随她走进这温暖居室时,再怎么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亦忍不住心头温热、幻想飘生,而现在,他随她复又走入冰天雪地里,心里也像是成了一座冰窖,一点盼等春日的希望也没有了,连幻想也不可有了,他跟着她,一步步地在雪地里走着,路程的终端,有她的心上人,于她来说,是温暖归乡,可对他来说,那将是冰冷的刑场,将有锋利铡刀落下,在得知她有意再嫁后不久,立令他直面她与她的心上人两相情好,半丝缓冲余地也无的,将他心底所有幻想余地全部粉碎干净,宣告他从此毕生孤独,此一生,至白头,都只是个多余旧人,只能静默地旁看他在这世上唯一深爱的女子,与别的男子花前月下、恩爱终老。
&esp;&esp;一步一步,脚步滞沉地,穿走过梅林,四周极美的白雪红梅之景,半点也落看不进宇文泓的眸中,唯一可感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呼啸寒风,如刀割面,如剑锥心,此一世,都走不出这冰天雪地了,心境沉郁难受至极的宇文泓,不知今日上午,萧观音曾与卫珩走过他此时足踏的路径,聊说了许多许多,不知他先前藏在山石后悄看萧观音时,萧观音并不是在赏看梅花,而是在漫想心事,那件心事,为情不知所起,在不知何时,悄悄悬浮在她心中后,已在她心内悬系了太久太久,这件历时太久的心事,在这冬日,终于一丝一缕地慢慢理想清楚,所有彷徨与迷惘,都已安定,只等一个开口之机,而今日上午,与表哥一番深谈,在得知了一些事后,所体会的“惜时”二字,令她决定不再沉默等待,人生长久却也短暂,花开堪折,直须折。
&esp;&esp;一支低枝的红艳梅花,为萧观音抬手折下,她执花看向宇文泓道:“既去佛堂,顺道折花供佛”,心神混乱的宇文泓,恍惚想,她的心上人,是身在佛堂吗,也想不清楚,心境低沉至极的他,无法思考,只是见萧观音浅浅笑着同他说话,勉强回之以一笑,面上在笑,心中却似在滴血,她的笑颜,是在为将见心上人,而欢喜呢……
&esp;&esp;跟着她,一路因心伤,如走在刀山火海上,结果,却真走至了她家里一处小佛堂,堂内唯檀香袅袅,四看不见人,而萧观音也并不找人,只是将那新折的梅花,插|在佛前供瓶中,而后跪在佛前,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地仰望着面前佛像,喃喃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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