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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饭厅地下摆着叁盆扦插的米仔兰,餐柜上一束千日红插在细颈的陶土瓶里,旁边一把画着柿子的扇面展开,两只张嘴狮子牙签筒左右伴护,饭厅周围笼着细珠帘,帘子一放下,顶上的裙摆琉璃吊灯洒下暖融融的光,不知哪里传来了乐声,并着外头点点滴滴的雨声。甜辣椒端坐主人位,张副官坐在下手,此时是五点刚过。
&esp;&esp;小月季来传菜,先是一道燕窝羹,一盅二两,掀开盖子鲜气四溢,张副官却没有动。他自打进门后就一直紧绷着,话也不说一句。
&esp;&esp;“张副官,这燕窝你非吃不可,你不知道,燕子毛还是我亲手挑的呢,可费眼睛了,你不吃岂不是让我白白费了那么些心神?”说着,甜辣椒欠身过去,拿起他面前的勺子递过去,张副官不得不接了过来吃了几口。
&esp;&esp;甜辣椒却也不吃,只是端着脸看他,说:“好吃么?汤底用了仔鸡、云腿和口蘑,足炖了几小时,我看看——”她歪了脑袋,瞧向了张副官的眉头,“该是鲜得眉毛都掉光了的。”
&esp;&esp;张副官因她盯着他看,哪里还吃得明白燕窝不燕窝的,大感不自在,他看见自己手指尖在轻轻晃颤,赶紧放下勺子,把两只手握在桌面下,说:“好吃的。”
&esp;&esp;“我听张副官说话口音,应该是江南人吧?”
&esp;&esp;张副官点了点头。
&esp;&esp;“那最好不过,我平时吃菜偏爱甜口,荤的素的都爱加糖,若不是江南人,只怕会觉得古怪。”
&esp;&esp;小月季又来传菜,这次是一条清蒸白鱼、一块酱方、一盘庆元豆腐。甜辣椒离席,到那餐柜里取来一坛子酒,摆开两只酒盅。张副官说:“我不喝酒。”
&esp;&esp;甜辣椒恍若未闻,只往杯子里斟酒,又把其中一个往张副官那里推。张副官偏着头不说话。甜辣椒的视线始终胶着着他,此时自己先一抬头,把酒喝了。她将杯口朝下,道:“张副官,我自罚一杯。”
&esp;&esp;张副官疑惑,轻道:“甜小姐哪里的话。”
&esp;&esp;甜辣椒又斟了第二杯,又是一仰脖:“罚第二杯。”
&esp;&esp;张副官沉默着。于是便有了第叁杯,只见甜辣椒双手奉住小酒盅,“事不过叁,这杯过后——”
&esp;&esp;张副官起手挡住了甜辣椒的酒盅:“少喝些。”
&esp;&esp;甜辣椒微微一笑,他刚才挡的那一下,杯沿泼出几滴酒,她手指沾着了,他的手指也沾着了。她抬起手来,轻吮了沾酒的手指,“啧”一声。这声音让张副官心里一颤。甜辣椒递过帕子去:“张副官,手湿了,擦擦吧。”
&esp;&esp;相似的场景让张副官心里突突地跳起来。他胡乱将那帕子揉了揉手指,道:“甜小姐为何事自罚。”又怪自己多嘴,若是引出些什么话来,他又怎能应对。
&esp;&esp;甜辣椒闻言轻笑,也不回答,只是取了公筷为张副官布菜,那酱方切成了九小块,晶莹剔透的肥肉颤悠悠的,抖到了他的碟子里。“这酱方是我的拿手菜,轻易不做给人吃的,你快尝尝,是不是入口即化?”
&esp;&esp;张副官意外道:“没想到,甜小姐还会做菜。”
&esp;&esp;甜辣椒说:“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又将那桃花色的米饭摆了来,“酱方肥腻软糯,最适宜配着饭吃。这是近日才得的滇西米桃花籼,口感稍糙,蒸食之后既有嚼头,就是单独吃也极美的。不过,虽说是‘遇好饭不必用菜’,但我却觉得这桃花籼恰能解了酱方的腻,还是这两样一起吃才好。”
&esp;&esp;张副官被那一通电话叫来,只当她有事吩咐,到现在只见她殷殷待客,真的就象是要请他吃一顿饭似的,心里更加不安,不知她到底意欲如何。可又觉得自己多心,别人这样待他,他却在心里猜疑,实在不是君子之道,所以先升起了几分羞愧,也不再多想,只是端起饭碗,全照着甜辣椒所言,认真地品尝起来。
&esp;&esp;那桃花籼是很新的口感,一颗一颗带着韧劲,同肥腻油脂融合在一起,滋味馥郁,张副官道:“确如甜小姐所说的,这两样一起吃是很好吃。”
&esp;&esp;甜辣椒一笑:“万事万物都讲究配伍的,喏,我们中医是这样,做菜吃饭也这样,人和人也这样。”
&esp;&esp;“是。”
&esp;&esp;甜辣椒又自斟自饮,倒不是罚酒了,她捏着酒盅,将那杯壁贴在脸颊,似是很热要借瓷荫凉,情态动人,她说:“‘清配清,浓配浓,柔配柔,刚配刚’,才是和合。张副官觉得,我是清浓柔刚里的哪一种?吴将军又是哪一种?”
&esp;&esp;张副官只觉得这个问题实难回答,一则他不会给人归类划分,二则他为人处世总还有些懵懂,也很难通过几面就认清一个人,叁则那两位是他的长官和长官太太,岂能妄论?便又不能回答。甜辣椒轻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大概是觉得我配不上的。”
&esp;&esp;“不是,不是。”张副官猛地站了起来,就像他早前在电话里那两声仓促的“没有,没有”,过快的否认倒显得心虚,果然,他虽则起身,也矢口否认,然而甜辣椒脸上并不见喜色,只象是真的被他看轻了似的,显出些忧伤来。“甜小姐,我真的没有那样想,我岂会是那种非议他人之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我向来是遵恪的,我——”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嘴笨,也不知在说什么,甜辣椒微垂了眼睛,他心念一动,倏地拿起那杯他不打算碰的酒,顿了顿,见她重新看回来,便一气将它喝完了。酒辣,尤其对不喝酒的张副官来说,这酒太辣了,烧着他的喉咙,一条火龙似的钻入他的胸腹,一瞬间就有些晕乎,他手撑住桌子稳了稳,方道:“我从没有半点不敬之心,甜小姐。”
&esp;&esp;甜辣椒盯着他看,突然“扑哧”一笑,起身来虚扶着他坐下,说:“这么大义凛然干什么,又不是叫你去赴死。”一边又将张副官空了的酒盅倒酒,张副官本想拒绝,但还是忍下了。“不过是问你个简单的问题,你不愿回答,我才觉得你是不是有心疏远我,故拿话来激你的。”
&esp;&esp;张副官这时觉得胃里头也烧将起来,真如点了一把大火,滚烫地翻腾着。“今日就得罪了。甜小姐和将军皆非等闲之辈,不是单用一个字就能概括的。譬如将军,论战功战绩他堪能担得一个‘刚’字,但他平时又并非时时刚强,也有平易近人之处,也有淡然处之之时,对待儿女也有铁汉柔情之事,所以他是清浓柔刚皆有之的。”他说着就觉得眼前晕了晕,那酒是比他想象中更烈的。
&esp;&esp;甜辣椒却游刃有余,端着酒细细品饮,饶有兴致:“嗯,张副官说得是。那我呢?”
&esp;&esp;“甜小姐能与将军结缘,定然也是清浓柔刚具备的。”到了甜辣椒这,他却不肯多说了。
&esp;&esp;甜辣椒又将那白鱼的中段挑了一筷子到张副官碗中,说:“这时节是白鱼最后的一段辉煌了,到下月,想吃也吃不着了。白鱼最是细嫩,张副官喜欢吃鱼么?”
&esp;&esp;张副官腹内的酒劲儿微微下去了一些,他挺直了身板,却觉得翻领卡着他的脖子,十分燥热,他用手指轻轻扯了扯,才提筷谢过甜辣椒,自低头去吃。甜辣椒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esp;&esp;“江南人,没有不爱吃鱼的。”她说。
&esp;&esp;张副官吃相很雅,食不言,待吃净了,擦过嘴,才说:“江南人爱吃鱼,一整年什么时节吃什么鱼,都是有讲究的。”因看甜辣椒始终在饮酒,便道,“甜小姐也吃些菜吧,空腹饮酒伤身。”也用公筷取了白鱼的脸颊肉到甜辣椒碟中。甜辣椒一笑:“我不爱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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