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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几日后,沈徽依据法司奏报的彻查结果,以冯敏、许子畏合谋作弊查无实证,但于会试前夕私相勾结,并确有钱财往来为由,处冯敏罚俸半年,许子畏无罪开释,授华亭县主薄。
&esp;&esp;这个结果当然容与扼腕,以许子畏之才,仅任九品主薄已颇为可惜,何况还有无辜受牵连的冯敏。于是更加好奇那道引起轩然大波的策论题,究竟有多生僻。他前世今生都算是好学之人,便借着职务之便翻查了一道,顺带将许子畏的试卷阅览过,不由更是暗叹,天下事大约真是无巧不成书。
&esp;&esp;几日后他奉沈徽之命,前往城西白云观贺长春道人成道日,回程恰好路过礼部贡院,见门前喧哗一片,一群人围着一个年轻的书生,正七嘴八舌的诘问,而那名书生,便是当年他在姑苏遇到的许子畏。
&esp;&esp;容与示意跟随的人停步,独自驱马上前,悄然立于他们身后。只听一个举子高声喝问,“你说朝廷冤了你,可你出入冯敏府邸,且向他乞文的事人尽皆知,倒是具体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你知了。”
&esp;&esp;另一个北方口音的举子接口道,“事到如今,咱们对你到底有没有作弊也不感兴趣了,只是想问问清楚,那冯敏告诉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esp;&esp;言下之意,是早已认定许子畏曾与冯敏串通作弊。许子畏被这群人团团围住,倒也神色冷静,却始终不发一言。
&esp;&esp;半晌见正中一个白衫士子,越步走到许子畏面前,起手行礼,态度和悦,“请许兄勿怪。今日我等前来并非有意为难,实在是想请教那道策论,究竟做何解?若许兄能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esp;&esp;许子畏见对方彬彬有礼,端详良久,终于开口问了句,“请问阁下是?”
&esp;&esp;那白衫士子回道,“在下顺天府秦启方。”
&esp;&esp;许子畏恍然抬首,又仔细看了看他,忽然轻笑了两声,“失敬失敬,秦公子大名,许某如雷贯耳。只是以秦公子才名,竟然到今日都解不出那题么?既如此,列位何不去问出题者冯大人,何必非要在此盘问许某不可?”
&esp;&esp;“我们倒是想去问他呢,可自从出了诏狱,他就以生病为由,躲进家里大门紧闭,任谁去敲门都不给开,怕是从此再羞于见人了吧。”
&esp;&esp;这番话说得奚落讽刺溢于言表,引来众举子一番窃窃嘲笑。
&esp;&esp;许子畏面色一沉,想是听到冯敏闭门谢客心有所感,神情愈加漠然,半日也不发一言。
&esp;&esp;秦启方再施一礼,语气十分诚恳,“本轮策论是要详述程朱理学的四位大儒,各自对经典有何不同诠释,从题目中可知前三位乃是张载、杨时、陆九渊,但描述最后一位所引用的话,却令在下十分费解——“所谓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这一句,却是说的哪一位先贤大家?还望许兄能为我等释疑。”
&esp;&esp;顿了一下,复道,“毕竟通场考生,只有许兄一人,回答出了这个问题。”
&esp;&esp;大约是他最后补充的这句话,令许子畏觉得他和在场诸人一样,认定自己确有作弊之嫌。当即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对秦启方的发问索性不加理会。
&esp;&esp;“好言相问,他却这般倨傲,都到了这步田地,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可傲的?”
&esp;&esp;“我瞧他一定是忘了,那日匆匆记下答案,临场囫囵写就,事后哪儿还想得起来呢?”
&esp;&esp;“是啊,那般刁钻的题目,在场上百名举子都答不出来,我就不信他有那么高才,比咱们这些人强出多少去?难道果真阅了万卷书不成?”
&esp;&esp;“其实咱们也不算亏,要我说,这题就是拿到国子监,翰林院去,怕是也没人回答的出来。冯敏语不惊人死不休,却忘了会试的目的是给朝廷选拔人才,不是为满足他个人偏好,他此番吃了大亏,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esp;&esp;众人七嘴八舌的鼓噪起来,言语中不乏激烈攻击冯敏之词,渐次竟有些不堪入耳。许子畏脸色发青,几次想要开口,却被众人的声浪淹没下去,没奈何,只好一脸愤懑地扭过头去,不再看这群人。
&esp;&esp;却见秦启方回首环视四周,示意众人安静,方才徐徐说道,“既然许兄不愿意告知,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可惜,这道策论终成孤绝难题,再无人能解了。”说罢,拱了拱手,已欲转身离去。
&esp;&esp;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失望遗憾,让人觉得,他本就是诚心来求解,而他感兴趣的,应该只是未解的知识,和未曾阅过的经典。
&esp;&esp;一念起,容与端坐马上,朗声道,“秦公子请留步。恕在下冒昧,想替许先生回答你适才的问题。”
&esp;&esp;众人此时纷纷转过身,十分诧异的打量他,不多时,已有人根据他穿着的公服,判断出他的身份,继而开始互相低语,一些举子闻言,再抬首看他时,眼神已隐约透出些畏惧。
&esp;&esp;秦启方自然知道他的身份,上前施礼道,“愿闻大人高论。”
&esp;&esp;容与拱手还礼,环顾众人,缓缓言道,“原策论要求详述四位旷世大家的学理造诣,难点出在“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这一句上。诸位不解此句应对照哪位先贤。在下说出来,请诸位参考,便是世人称其为鲁斋先生的元人许衡。”
&esp;&esp;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元史载,许衡得朱子之书而尊信表章之。许氏一直只尊崇朱子学说,并一生致力于推广。正因他的缘故,使得朱理“衣被四海,家藏而人道之。”这样的儒学大家,怎会被诟病贬损为,假意秉承朱子学说,实则暗行黄老之术?”
&esp;&esp;容与答道,“元世祖一朝,许衡与刘因并称北方理学两大家。刘因对许氏自请罢中书执政而就国子监祭酒一职,甚为不满,故作退斋记讥讽。文中曾言:世有挟老子之术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节量天下之休戚,而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而彼以孔孟之义,程朱之理自居,实乃以术欺世,以术自免。这篇退斋记就收录在刘因的静修文集中,相信诸位查阅之后即知分晓,再看这道策论,答案也便一目了然。”
&esp;&esp;言毕再看众举子表情,有面面相觑者,有恍然者,也有迷惑不解者,更多的人则陷入默然沉思。
&esp;&esp;片刻之后,只见秦启方越众而出,向他欠身道,“百多学子通场莫解之难题,幸得大人详述以解惑。大人高才令启方佩服。”
&esp;&esp;高才自然谈不上,他不过是借着身份便利通晓答案而已。一时心动想要解惑,一则是为秦启方好学所感;二则也有为许子畏正名的想法。谁说天下无人能答这道题,举凡能作答皆是因为作弊?这样的说法本身就有失偏颇,只可惜许子畏太过孤介,绝口不答,更不肯为自己多做一个字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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