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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并非都铎家族最近唯一一个结婚的成员,几乎是与西班牙联姻的同一时间,他的妹妹玛格丽特与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的婚姻谈判也宣告结束,他们将在次年一月举行代理婚礼。
凯瑟琳本以为亨利七世会让他们等到代理婚礼结束再动身,但他仍然要求他们在庆祝活动结束后立刻启程。
“在威尔士,你们会居住在拉德洛城堡,那里虽然没有里士满宫这么华丽,但也是非常舒适的地方。”去威尔士之前,伊丽莎白王后在她常住的埃尔瑟姆宫召见她,嘱托她前往威尔士后的注意事项,她的语气是如此温柔,眼神又是如此真诚,凯瑟琳发现她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喜爱乃至依恋她,她的母亲是个刚毅的战士,她从不会像伊丽莎白王后一样温柔地关心她的生活,而往后,她也将是她的母亲,“你是亚瑟的妻子,拉德洛的女主人,如果有不合你心意之处,你可以任意改动,这是你的权利。”
“我还不是他的妻子!”凯瑟琳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抓紧自己的裙子,“他没有像他吹嘘的那样和我圆房,新婚之夜我们只是一起躺在床上,我们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
“国王和他的母亲一直认为过早的圆房不利于子嗣的孕育。”短暂的怔忪后,伊丽莎白王后再次开口,她将凯瑟琳拥入她怀中,像安抚自己的女儿一样,“这是一种关心,过早圆房会损害身体,对男孩和女孩都一样。”
“如果是出于关心我的目的,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凯瑟琳仍然耿耿于怀,“我,我主动问他,我不知廉耻地引诱他,我从没有这么做过!”
“亚瑟和他父亲一样。”伊丽莎白王后叹息道,但她的叹息声是轻微的,甚至夹杂着喜悦,凯瑟琳知道她并不是真的为此忧愁,可她呢,她真切地为此苦恼乃至痛苦,她不知道她该怎么面对她的丈夫,“亲爱的凯瑟琳,幻想和现实总是存在差异。在刚刚见到亨利时,我也曾经有过失落与彷徨,你听说过我们的故事,想来你也应该能明白失去父亲、弟弟和公主身份的我曾经怎样期望一个英俊浪漫的骑士拯救我。”
她温暖的手指拂过她红棕色的秀发,想起亨利七世,凯瑟琳不难想象伊丽莎白王后的落差感:“陛下并不是一个英俊浪漫的骑士。”
“是的,他不高大,不英俊,不会诗歌和乐器,甚至在有些人眼里他缺乏风度和教养,可这并不代表他不能成为一个好丈夫。”伊丽莎白王后说,“亚瑟和他父亲很像,身为国王和未来的国王,他们需要忧虑和权衡的事物太多,他们不能像哈里(1)一样无忧无虑,乃至于随心所欲,而即便抛开身份的差异,他们也无法完全理解女人的想法,比如圆房这件事,亚瑟认为他是出于好心,那么他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不必向你解释他这样做的原因。”
“是的,他们不会理解。”凯瑟琳低下头,她想起了她父亲斐迪南二世,她的父亲疼爱她,但她出嫁时他并没有到场,他正在意大利和法国人打仗,战争和领土当然比女儿的婚礼重要,甚至这场婚礼本身就是服务于意大利战争的一部分,“总是女人在迁就男人。”
“可同样,男人也保护女人。”伊丽莎白王后说,“在经历了结婚初期的不适后,亨利开始信任我,关心我的想法,即便他不了解我喜爱的事物他也愿意花费时间陪伴我,而我也爱上了他,爱上了他藏在沉默外表下那颗温柔的心,如果我一直秉承着被父母宠爱出来的高傲,或者自恃约克公主的身份,那婚姻生活带给我的只会是痛苦和压抑,我无法得到幸福。”
她眼神是幸福的,这样的光彩不会作假,但凯瑟琳心中仍有迟疑,她相信亨利七世私下或许确实是个温柔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但这样的温柔需要他的妻子放下公主的高傲去迁就他吗,众所周知,亨利七世虽然在婚前加冕,但若非他的王后是爱德华四世的女儿,他的王位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稳固:“所以您认为,幸福的婚姻生活需要通过妻子的温柔与体贴获得吗?”
“当然。”伊丽莎白王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在我的叔叔篡位后,我的两个弟弟死于非命,我和妹妹们从公主沦为私生女,如果不是亨利,我们的命运便是在修道院里了此残生,甚至被强迫嫁给杀害我们弟弟的凶手,作为公主和王后,我的任务便是辅佐丈夫,抚育孩子,完成我带来和平的使命,凯瑟琳,我希望你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凯瑟琳点点头,她明白,和亨利七世一样,伊丽莎白王后同样无法承受失去这段婚姻的代价,能留在自己熟悉的母国做王后,被丈夫、孩子和臣民由衷爱戴对一度落难的她而言已是非比寻常的幸运,而亨利七世确实也是一个难得的好丈夫,但与此同时,她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母亲,如果是母亲,她一定不会做教堂里等待拯救的公主,如果她的弟弟被谋杀,她会自己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的王冠,而事实上,她确实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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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伦敦前,母亲特意找到他,委婉地暗示他需要注意妻子的情绪和想法:“她也还是个孩子,比你大不了几个月,不要因为她有一对强悍的父母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无坚不摧。”
她的话像一只撩开帘子的手般令他留意到他未曾觉察的空白,他确实未曾向妻子解释他不与她圆房的原因,而她确实为此不解,并求助他母亲。“这是我的错,我会向她解释。”他回答道,听到他的话,伊丽莎白王后却并没有放下心,“这不是一个任务,亚瑟,你需要转变你待人接物的态度,一个好丈夫不仅应该忠实,还应该体贴。”她轻叹一声,“其实你们不必立刻前往威尔士,这个季节太冷,即便你要履行威尔士亲王的职责等到开春后再动身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于是复而沉默,他无法向母亲解释这个前往威尔士的安排背后的隐情,她不会阻止,但她的沉默和叹息照实了她的态度,内心深处,他更不愿告诉母亲他长期以来的隐忧,他只能将他行为中相对好心的一部分宣诸于口:“但在威尔士,她是地位最高的女人,这能够防止许多潜在的冲突,我会努力满足她的需求,以让她对家乡的思念稍稍缓解。”
但事实上,他对该如何讨妻子欢心也一无所知,她和母亲不一样,一份小礼物或者一场并不精心筹备的表演都能轻易地让她开心起来,可他的妻子总是露出戒备的神情,仿佛她面临的不是宫廷而是战场,她更情愿和她的西班牙侍女在一起,她是威尔士王妃,未来会是英格兰王后,可她的家在西班牙,她还没有适应这一切,并且作为现在和未来与她最亲密的人,他并没有帮助她。
“我让工匠在勒德洛给你修了一个浴池。”坐上前往勒德洛的车队后,他踟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我听说你有沐浴的习惯,在冬天的威尔士,烧开的热水很容易就会冷却,也许一个浴池能让你沐浴时更加方便。”
他们坐在一个车厢里,来自南欧的王妃并不适应英格兰寒冷阴湿的冬季,因此她身上裹了好几层皮草与法兰西绒,并且宁愿蜷缩在车厢一角以防止冷风灌入,听到他的话,她露出意外的神情,反应过来后她才说:“是我的侍女们向您抱怨了吗?”
“并没有,我发现你的账单里对木材的需求格外多,因此才发现了这一现象。”亚瑟说,看到凯瑟琳明显松快一些的面色,他也不禁轻松了些,又道,“我的祖母曾经因为过早生育失去生育能力,因此父亲希望我们能够晚一些圆房,在玛格丽特的婚姻谈判中,他也是如此要求苏格兰国王的。”
“他是个好父亲。”凯瑟琳轻声说,她开始认同伊丽莎白王后的话了,“和我的父亲一样。”
“你的父亲?”亚瑟明显有些讶异。
“对,他十分疼爱我,和母亲相比,他反而是更加慈爱和温柔的那个人,从我还是个小女孩开始他便将我抱在臂弯里亲自教育我,他告诫我谨记自己的使命,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成为英格兰王后。”
她看到亚瑟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这似乎是一个他习惯的动作,与此同时,她看到他正不自禁转动着自己的戒指,这令她刚刚才生出的一丝亲近的希望刹那湮灭,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结婚以后,你就不再是父亲的女儿了。”他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你是威尔士王妃,未来是英格兰王后,这个身份优先于你西班牙公主的身份,不论是真实意义上,还是他人眼中,都是如此。”
“为什么?”她不解道,而很快,她感受到了愤怒,她拂开了身上的皮草,吸了吸潮闷的空气,“我在西班牙度过了十四年,我的父母养育我,我未来是英格兰王后,但我也永远是西班牙公主!”她很快想到另一个辩驳的论据,并且立刻像拔出刀剑般对准亚瑟道,“所以如果你接受爵位,触碰权力,你也不再是一个忠诚的儿子吗?就像征服者威廉的儿子们,或者亨利二世的儿子们,你们英格兰从来不缺叛逆的儿子!”
亚瑟又没有说话了,凯瑟琳冷静下来,这个时候,刺骨的寒冷再次席卷向她,她重新躲回角落,披上皮草,但厚实的皮草已经不足以抵御她身心的寒冷,她想要回家,想要回到阿尔罕布拉宫,有关英格兰的一切都令她难以忍受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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