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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与楚府相同的任何一座府里,下人圈子也是一个集体,有矛盾只能私下解决,若要当真捅到了主子的面前,只怕从此后便再难在这府里立住脚了,轻则被孤立,重则或许将收到更猛烈的报复。何况这些下人不是小学生,人性的各种阴暗面都在此尽览无余:嫉贤妒能,搬弄事非,落井下石,迎高踩低,伺机上位……谁受宠谁就遭人眼红,谁位高谁就是众矢之的。而很不幸的,此时的我就正处于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位置,不知不觉间就成了楚府下人们的头号公敌。摇摇头自哂地笑笑:当好一个下人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拈起勺子舀了勺粥,正要往嘴里送,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今儿的粥熬得很稠,这在下人们用的饭来说实在是规格高了些,且见粥中米粒形状细长,竟好像是江米一类的较普通大米略贵的材料,不由更是疑惑。忍不住用勺在粥碗里搅了一搅,却蓦地发现——发现这碗里——那形状细长的米粒状物并非都是江米,而是——而是蛆虫!失手把碗掉在地上,一偏身子干呕起来,直呕到胃部抽搐,胆汁尽出。小人难防——这就是小人难防!难怪他们要提醒我不许到楚龙吟的面前去告状,原来真正的杀招在这儿等着我呢。用井水漱了漱口,我调息了一阵气血,然后弯腰把碗捡起,幸好碗是掉在了花坛的泥土地上,没有摔碎。好歹用水把碗冲洗了一下,稳定了情绪,重新回到伙房,将碗递还给刚才冷言冷语的那位厨子。那厨子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我,见从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便试探地道:“情儿爷可吃饱了?”我笑着拱手,攥紧拳头:“大哥叫我小钟就是了,这玩笑的称谓可是会折煞小弟的!小弟吃饱了,多谢大哥关心。”这厨子愈发疑惑,道:“真吃饱了?好……好不好吃?”“嗯!”我笑得真诚无邪,“好吃得很,比此前小弟所在的那府上的厨子做得好吃多了!大哥这手艺真是好,得机会了小弟一定得在大少爷面前提提大哥才是,说不定大少爷一高兴,让大哥在这伙房里当个副总管什么的,小弟日后也能沾个光,跟大哥这儿混几口好饭吃。”厨子这下子忐忑了,一时拿捏不准我这话究竟是正讲还是反讲,正踟蹰着,听得那厢有人冷哼了一声,偏头看去,见似乎是那位伙房主管,听了我这话心里头不高兴起来。便也没再多说,拱手告辞,离了伙房。对付小人的方法有很多,以牙还牙不见得适用,且很可能将矛盾更加激化。利用小人的弱点反制其身效果才更佳,譬如,小人们多半面和心不和,再譬如,小人们最爱权贪财,一但手中有了一丁点儿的权,他们是绝不容许别人来觊觎其侧的。我虽然不会主动害人,但我也不是什么圣母,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只不过我的反击不显山不露水罢了。回到前厅时,楚家兄弟的早饭已经进入尾声,楚凤箫冲我挑了挑眉,大约是在纳闷儿我怎么吃得这么快,我也只冲他眨了眨眼,没有多做表示。这个男人虽然聪颖,有时也有些坏,但归根究底他其实还是很纯善的,既然他一直想为下人们做些什么以弥补对那位长随的亏欠,那不妨就让他继续这么欣慰下去吧,有时示人以事实反不如示人以假象来得好,让人能够感到快乐才重要,不是么?由于今儿个上午没有案子要审,楚龙吟和楚凤箫便在前宅的书房里批公文、办公务。于家的那位公子于明志果然一早跑到衙门来领职,楚龙吟也痛痛快快地给了他个银粮督办的官儿做,募捐令亦下了,着人四处去贴告示,那颗于员外“孝敬”的夜明珠,楚凤箫也着人去无诗楼拍卖掉了。见这两个男人一上午都忙得伏在案前没空抬头,我便抓了个空当回了趟内宅,把楚龙吟所有的衣服都送去了洗衣房重新浆洗,然后把他的被褥枕套也全都换过——那家伙好一段日子身边没人伺候,只怕他自己根本顾不上更换。从楚龙吟的房间出来又去了楚凤箫的房间。听他说他的长随这几天请假回家探亲去了,恐怕也是没时间打理自己,不如顺便看看他这里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推门进房,见窗明几净,橱柜内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床上被褥也是干干净净,完全不像个“臭男人”所住的房间。见没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我关好门走出屋来,重新回到前宅书房,那两个人仍各自盘踞一案,其间不时地有六房衙吏前来禀事,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不亦乐乎。直到近午时分才算忙过了这一阵去,楚龙吟扔下笔,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过去替他倒上茶,他瞟了我一眼,笑道:“啧,咱们小情儿越来越长眼色了。”没有看他,我又去给楚凤箫倒上,才倒了一半,又见有人跨进门来,在门口处立了一立,道了声:“大人、师爷。”循声望过去,直险些将手中茶壶摔了,茶水也因此倒到了外面桌上,湿了楚凤箫放在旁边的折扇——来人是那庄先生的母亲,庄夫人。用力低下头——老天,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呢!庄夫人是住在衙门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啊!楚凤箫正用自个儿袖子去擦那扇子柄上的水,见我把头快低到胸前了,便问道:“怎么了?……不妨事的,洒上了点水而已,这扇子又不值几个钱,回头我再买一把新的,你再帮我写几个字就是了。”他以为我是因为把他的扇子弄湿了而内疚的。没敢吱声,只点了点头。幸好那厢庄夫人一进门先去同楚龙吟说话,并没有注意我和楚凤箫这一边,听得楚龙吟正笑道:“婶子,不是说了甭跟我们这么客气么!我与秋水虽名义上是上下属,实则是把他当兄弟来的,您老想来的时候儿就尽管来,还敲的什么门,真是见外了!”庄夫人爽利地笑道:“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们弟兄两个办公事么!你都不与我见外,我就更不会与你见外了!说实话,我看到你们两个比见到我家那木头儿子心里头还高兴!——那块木头!成天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没的教人心烦!害得婶子我呀,这天天一肚子一肚子的话都不知道同谁说去!”楚龙吟哈哈笑着,道:“好婶子,我看你该张罗着给我们秋水娶房媳妇儿了,让媳妇儿好好治治他!”这、个、楚大臭人!怕什么他说什么!果然听得庄夫人叹了一叹,道:“要说媳妇儿呢,我倒是已经给他找好了,只是……唉!”“怎么了?难不成我们庄先生不同意?”楚龙吟好笑地问。“他倒是敢呢!”庄夫人哼道,“只是那姑娘……是萍水相逢,我连她姓名、来历、家世都不曾知晓,如今她一去无踪,我在外头找了这么些日子仍是毫无音讯,唉……”楚龙吟更觉好笑地道:“您老这是从哪儿找的那么一位姑娘呢,对对方的情况一无所知便想要我们庄先生收了?莫不是位天大的美人儿下凡?”庄夫人却未再就此事说下去,只笑道:“嗳,算了,这事儿急也急不得,我自个儿再慢慢寻她就是了。来来,这是婶子才熬好的莲子粥,特意给你们哥儿俩端过两碗来败败火散散热——二少爷,快来,尝尝看!”楚凤箫闻言忙起身过去,笑道:“婶子的手艺最是要得,上回您老做的那蜜酿百合可是把侄儿我的嘴吃馋了呢!”庄夫人笑道:“二少爷若是喜欢吃,我今晚便做了给你送过内宅去!”“嗳嗳,那就麻烦婶子了,”接话的却是楚龙吟,起身鞠了一躬,眉眼弯弯地笑道:“您老可别忘了——两份儿。”“什么两份儿三份儿的,”庄夫人笑得分外爽朗,“我给你们两个做上一大锅!想吃多少有多少!管够!”“成哩!”楚龙吟一拍手,“晚上我让人去您那儿取去!顺便请秋水一同过内宅来用饭,我们哥儿俩好久没喝上一杯了。”“哎哟,可不成!”庄夫人立刻摇头,“大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傻小子——沾酒即醉!吃饭行,酒就不必了。”楚龙吟只是坏笑,口中答应着道:“成,成,就这么定了。您老也一起来罢?”庄夫人笑道:“你们年轻人在一处说话,我一个老婆子跟着掺和什么?!我这就回去准备东西做蜜酿百合,晚上让秋水一并带过去。”楚龙吟和楚凤箫便将庄夫人送至门外,见她走远了才回身进房。“有意思,”楚龙吟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笑,“庄婶子虽然性子开朗,却也是个遵礼守制的人,竟然会要庄先生娶个来历不明的姑娘为妻,实在是不似她所为……莫不是……咱们一向老实八交的庄先生某日突然开了窍,硬是把人家那姑娘给……”“你那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好事儿?”楚凤箫无奈地打断他的话,伸手拿过茶盅来喝茶。“好事儿嘛,当然想。”楚龙吟刷地一声打开自己的折扇摇起来,冲着楚凤箫挤眉弄眼地道:“想我这个好弟弟几时能帮他哥哥寻个美人儿来当嫂嫂。”“我看那于家美人儿就很好。”楚凤箫又端过庄夫人送来的那碗莲子粥,舀了一勺尝了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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