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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律师说:你看着办。这是个机会,但是风险也很高。什么风险他没说,但是文卿想起宋沙就觉得肝颤。看着是看着了,但是怎么办?文卿一点主意也没有。半夜两点,惨白的日光灯下,文卿赤着脚,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伍兵一向深眠,但是今天晚上吃饭时,文卿过于沉默呆滞的反应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两点多,被走步的声音惊醒,发现是从文卿屋里传出来的,一丝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想了想,伍兵轻轻的敲了敲门。“请进。”是文卿有气无力的声音。推了推,门开了一条缝,没有锁。伍兵探头去看,就见文卿黑着两个眼圈,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的正看着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了?”伍兵赶紧走上去,伸手摸了摸文卿的额头。手落到冰凉湿滑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的皮肤上时,伍兵的心里一荡。连忙敛摄了心神,正视文卿,眼里依然是藏不住的关切。他眼里的文卿,是走下神坛的女人,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女人;她眼里的伍兵,是个上进聪明的打工者,是个能保护她的男人。二目相对,彼此坦荡。文卿已到焦头烂额的最后关头,细细的眉毛乱糟糟的缠在一起,眉间也有了深深的纹路。迎上伍兵关心的目光,回一无奈的微笑。努努嘴,指着桌上的三分文档:“犯难呢!”本来不该说的,但是这个时候这样的状态,她决定不那么教条——也许跟伍兵聊聊会找到办法。伍兵就算没学过法律,也看出来这里面的不同。何况几份辩护词一对比,两种罪名的差别再清楚不过!“这都是你写的?”“嗯。”“太了不起了!”文卿一愣。“要为三个人辩护啊?——”伍兵看着文档,“怎么名字都一样?”文卿哑然,站起来走到桌子边坐下,说:“就是一个人的。我写了三份,你看哪份比较好?”伍兵一指放在最后面的,“这份,有理有据,感觉挺能说服人的。”“前面的不能么?”“也能。”伍兵挠了挠头,“但是总觉得没这份好。”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文卿明白,差在激情了。辩护是一件理性的事情,但是做这件事的是人,有激情的人去做理性的事,和没有激情的人做是有区别的。字里行间,遣词造句,排列组合,不知不觉间,差别就有了。这是严律师告诉她的,也是她看到许多国内外著名的大律师在自传里多次提到的。面对一份需要理性的职业,唯一不能少的,就是你的激情。否则,做不好。文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用哪份。”“为什么?”“那天宋沙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他从牢里出来以后,成立了汉沙天行公司,靠着牢里认识的哥们儿,以天香海鲜市场为基础,挣了不少钱,在道上也算有些声望。宋沙这个人很护犊子,不能听见一点说他妹妹不好的。他妹妹出事以后,他在道上扬言要杀了朱光尘。如果牢里有人做了他,宋沙愿意给他家属十万现金。所以,对朱光尘的保护也格外的严。他甚至不许别人给朱光尘辩护,最早有律师接了。他就把人家办公室砸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指定了我们所。严律师虽然不想接,但是因为宋沙闹的很大,关注的人多了,老头觉得有油水可捞,真赶上我需要通过律协今年的考核,就接了。老实说,严律师在道上还是有点关系,所以宋沙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但是私下里,包括上次你碰见的抢劫,后来他来威胁我,以前也发过恐吓信什么的,都不安生。我不知道,如果我这样做了,将来会惹出什么麻烦?”伍兵研究了半天文卿的表情,终于得出结论,“你害怕了?哈、哈、哈!”他竟笑了出来,而且笑的那么张狂!文卿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事实上,她已经这样嘲笑自己若干天了:“笑吧,我就是胆小,还懦弱!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没有靠山,要啥没啥。一双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摇摇笔杆子,还要看人脸色,凭什么跟他斗?我是女的诶!我还要过日子,还要生活,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活,还要嫁人!放着踏踏实实的日子不过,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跟那个土匪斗什么斗!我犯得着么!”文卿嘟囔着,烦躁至极,干脆跑回床上,拿个枕头捂在头上,活像一只倒霉的鸵鸟!伍兵脸上还挂着笑意,眼神却严肃起来,坐到椅子上,看着文卿说:“可是,人命关天啊!”文卿心里激灵一下,他说的正是自己一直想躲却躲不开的——这是责任!她可以不认识朱光尘,不认识宋雨,不认识任何一个被代理人,但是只要他们与她之间确立了代理关系,她对他们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仅是利益,更是因为名誉。不记得是谁说的,律师爱惜自己的名誉,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羽毛让鸟儿飞的更高更快,名誉感让律师逐渐走出自己的天地。这是相辅相成的。可是,“爱惜”是有代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付得起!文卿好像看见自己正在血淋淋的拔下身上的羽毛,却不知道还要拔多少才算完?!伍兵看着文卿变幻的神情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但他无法确定打动文卿的是什么?他只知道,文卿是个善良的女人,懂得尊重与平等的女人,这样的人,不会放任别人的血白白的流干!“文卿……”椅子和床之间没有多远的距离,转过身,坐在椅子上的伍兵和文卿就是面对面。伍兵伸手覆在文卿冰凉的手上,“如果你怕宋沙,还有我!我不相信,宋沙能大过法!”他的声音很低,听在文卿耳朵里,却是那么的掷地有声!宋沙能大过法?!这是问题吗?文卿觉得惭愧,这个问题根本不该提出来!工作太久,混的太久,在校园时的锋芒早就被打磨平滑。连信仰,也渐渐湮灭!她看到了权利,看到了暴力,看到了痛苦,看到了无奈,满目的不平与疮痍,以至于她的眼睛蒙上了灰尘罩上了黑布,找不到看不到光明的所在,希望的地方!宋沙不能比法大!除了法律,无可畏惧!这是信仰,一个法律人终生的信仰!文卿的额头冒出一滴滴的汗水,突然,她挣开伍兵的手,双手掩面,双肩不停的抖动。从无声而渐起,哭泣在屋子里断断续续的回荡着。惨白的灯光似乎要印证着什么,让灯下的两人显得那么干瘪而无助!伍兵抚摸着文卿的头,此时的他们没有阶层,没有落差。他只想安慰她,支持她;也许在潜意识里,他知道文卿将要向哪里变化,却固执的像守护自己的宝贝一样,阻止着这种变化。他想,也许是我在逼她吧?哭着哭着,文卿终于承受不住倒进伍兵的怀里。她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支撑,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曾经她选择严律师,但是那条路似乎与她的心灵背道而驰。但是,在真正选择的十字路口,文卿清楚的看到,她还没有真正的勇气与力量,可以做出符合内心的选择!伍兵的出现,正是时候。一夜的挣扎,文卿第二天走进法庭的时候,虽然眼圈还是黑的,但是精神状态却是最佳的。第一次开庭是交换证据和一些基本的东西。文卿尽量客观的阐述了自己的意见,旁听席上响起一片低低的絮语。对面的检察官彼此交换着意见。鉴于本案的性质,法院没有公开审理。但是奇怪的是,作为唯一的亲属,宋沙并没有到场。随着辩论的深入,一件件证据的提出,朱光尘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好几次被法警摁住。一般这样的案子,会委托两个律师。但是既然是法律援助,没钱没影响,辩护人只有文卿自己。但是今天的法庭上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文卿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拼命的为自己辩解。而法院判决的那一刻,决定的不是朱光尘的生死,而是她——文卿——是否被推入悬崖!然而,这不是古罗马,也不是美国法庭,这是中国。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定罪量刑,并不取决于法院。律师在控辩中的地位是极其微弱的,法院向检察院的制度倾斜,让控辩双方有云泥之别。而这种倾斜,也削弱了法院自身的功能。很多人喜欢从事法律,往往是受了欧美或者香港的电影电视的影响,可是他们忘了这是在中国。就在不久前,检察官和法官都带着一样的大檐帽。严律师说,每次开庭,如果和检察官意见相左,常常会被训斥。即便是现在法院在努力寻找自身的独立性,可是检察院的隐形力量,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不仅仅是检察院,还包括公安机关。侦破过程的辛苦和第一手资料的接触,让他们很容易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碰上个别人情绪差点,或者素质低点,律师往往是替罪羊。她觉得周身发热,小心的维持着语速和态度,尽量不去触怒高贵的检察官们。体制是比法律还要厉害的东西。尽管,她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但是她依然认得清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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