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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桑念率先辞别后,刘喻便是一脸肃色,对顾淮晏禀声道:“侯爷,方才府尹一直在暗暗催促您快些结案,一言一谈甚是局促,卑职以为,陆尚书狱中自缢一案可能藏有猫腻。”
纵使刘喻不说,顾淮晏心里也已早有了定数,此刻恰值晌午过后的光景,他微微抬起颅首看了一眼远空的重楼云霭,心底的牵念像滚水,不小心在面容之上蒸散开去,今晨送景桃去提刑司应卯后,他便是去了政事堂,带人去将水部主事郑奎的宅子抄了,将旧案做了个定夺,忙起来倒也没那般磨磋。
而今,牵念沸腾在心内的神经末梢处,沸腾在眼底,昨夜拥裹她时怀中的柔腻触感,还历历在目。
顾淮晏摩挲着指腹处的温凉尾戒,摒除芜念,问刘喻道:“眼下,陆尧的尸体可是移送回了尚书府内?”
上个月打桩生一案尚未结案之时,皇城之中便已传来陆尧自缢于狱中的消息,近些时日,听闻陆尧死法诡谲古怪,圣上避讳之,国师有巢公子提出遣送尸体回府之论,言称陆尧死得颇不吉利,死时阴气邪祟直冲天灵盖,亟需送尸体回府安顿。
刑狱重案,这不是一介国师该去管的事,顾淮晏思及此处微微凝眉,那刘喻道:“此一案情颇为严峻,据闻那些负责看守陆尚书的狱卒,于几日后皆是生了一场重病,告假不起。而尚书府内也发生了一桩命案,陆尚书死后七日,尚书夫人吊死在了府内湖心亭上,据府内下人所说,是陆尚书的亡灵来寻仇,杀死了夫人。这桩命案也就是近乎六日前的事了。”
兹事仅是粗略听着,也足够瘆人,一桩命案未破,接连又出了第二桩命案,顾淮晏沉声便问:“那个叶姓仵作可有剖验陆尧的尸体?是否发现疑处?具体死因为何?尚书夫人的尸首可有一并验了?”
刘喻忙道:“叶仵作验是验了陆尚书尸体,但就是没有剖骨,只因国师交代了陆尚书死时不吉,剖验尸骨会损伤发肤,有招魂引祟之忧患,遂此,仵作也只验了尸表。
“验状上写陆尚书当真是自缢而死,加之狱中有亲笔题写的忏悔文书为证,虽然朝内诸多官吏议论陆大人死法怪异,但皆认为其乃是含怨死去。而尚书夫人的尸首,目前尚未有仵作勘验,府内人认为可能是陆尧亡灵杀了老夫人,也就不敢去让官府去验尸。”
顾淮晏撑着眼睑,面容之上一派散淡之色,眼底划过了一抹荒唐,淡淡抿唇道:“既未剖骨验尸,只听信鬼神与一纸文书,便认定死者乃是自缢,这便是京兆尹府的职业素养?”
刘喻听出了话中的峻肃苛责之意,心陡地冒汗,又听顾淮晏问道:“有巢公子素来只掌司祭祀占卜一事,怎会去插手刑狱重案?”
刘喻解释道:“陆尚书死后第二日,赶巧国师从皇陵回了大内,闻着此事特地去刑狱看了一遭,说陆尚书死时的牢房内咒怨之气颇浓,要为其做法事祛魅除怨。但此些事卑职亦只是听闻小黄门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顾淮晏抬腕揉了揉眉心,先帝早立有律例,国师与外戚皆不得干政、干讼狱之事,若圣上真让国师插手刑狱,那便是有意在制衡他的权势。顾淮晏暂先不去思忖这些宫内事,先着眼于命案,他凝声问道:“那些验状可是已经递送至提刑司内?”
刘喻道:“在的,就在提刑司的内台,前几日下官和陶副使还在议论陆尚书案桩的可疑之处,纵使京兆尹府门一直在催迫结案入库,卑职亦是一直等着侯爷来重新勘案。”语罢,刘喻忙道,“下官现在就遣人将验状送入侯府。”
顾淮晏淡淡地道:“不必,我去提刑司看便可。”
刘喻稍稍愣怔住,心底念头一转,遂是作一副了然之状。
出了大内宫门,顾淮晏和刘喻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马车沿着玄武门间的御道往东,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是抵达了提刑司,那管事的判官、知事们显然没料到武安侯会亲自来了,一时之间皆有些局促慌乱,刘喻则当先恭谨地率着侯爷去了内台正厅,又峻声嘱咐一位掌事的文吏:“去将陆尚书案桩的验状一并取来,侯爷要过目。”
那文吏殷勤地应声而去,少时,便速速取来了一摞不厚的验状纸牒,刘喻给顾淮晏点燃了香烛和安神茶,且将验状捧至顾淮晏眼前,顾淮晏视线落在了那验状之上,细细麻麻的蝇头小字让他眼神微黯。
刘喻眼观鼻鼻观心,是个顶识趣的,旋即去问那判官知事:“今日宪台内可有要人到访?”
那判官本要下意识摇摇颅首,却忽然思及了景桃来,于是乎他一副开玩笑的揶揄口吻,“若是大人不问起,小人也已是忘记了,今日确乎有人到访,说起来还有些趣意。”
不知为何,刘喻心内升起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明知故问地道:“是何人?”
判官挠了挠脑袋,哈着腰道:“是一个稚龄小姑娘,说是受人举荐前来当仵作,但长官您晓得的,来提刑司当仵作可不就是笑事一桩吗,但这小姑娘还说长官您晓得的,您方才不在,小人们也就让她在茶亭里候了一上午。”
顾淮晏薄凉带笑的视线从验状之上抬起,刘喻瞬时有些汗颜,牙疼地觑了判官一眼,语声变沉:“这个小姑娘可是姓景?”
那判官嗅着苗头不对,面色笑意收敛,有些正色地道:“这个小人没有去留意,但就是容止端丽秀雅的小姑娘,看着好像是闺门小姐,横竖都不太像是干仵作营生的人,陶副使回来时亦是觉得这小姑娘在玩闹,打算将其劝退,但那小姑娘委实是从容和气,不卑不亢的,毫无怯意。”
刘喻心内不妙的猜测成了真,面色可谓是青黄不接:“劝退?”
拿出袖囊之中的帕子拭了拭汗,他沉声呵斥了那判官几句,跟他重申朝官对待老百姓的亲和云云,判官自然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缩脖子蔫脑的,满腔满腹的困惑和委屈,但也啥不敢说,啥不敢问。
刘喻接着肃声问道:“那小姑娘人呢?莫不是被陶副使那粗莽糙汉给劝退走了?”
判官兢兢战战地支棱起脑袋,斟酌着字句道:“当然没有,那小姑娘很有韧性,陶副使将她径直带去尚书府了,陶副使说,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仵作,让她去勘验尸首便知。现在两人只怕是还在尚书府内……”
刘喻脑壳好疼,额际又渗出了虚汗,暗自斥了陶若虚几句,原想让那判官去将景桃从尚书府内请回来,下一瞬,却见顾淮晏款款放下了验状,以为侯爷有愠色,刘喻即刻恭谨致歉:
“侯爷,卑职今日不在宪台内,未能及时迎接景姑娘,责之在于卑职。那陶副使素来行事就莽撞些,但本心是好的,是卑职的纰漏,没有交代好陶副使——”
顾淮晏眉心舒展,未曾见有丝毫愠色,闲兴地摆了摆手道:“无碍,景桃虽是我所举荐,但提刑司中人对她持疑亦在清理之中,不必唤她回来,你同我前去尚书府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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