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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在他耳边炸开来。「啊啊啊啊啊--」一剑被惨叫声一震,猛地从梦中惊醒,当下所有景象瞬间消逝,哪里还有什么泥鳅沼泽。他神情呆滞地眨了眨眼,发觉只有惨叫声仍在继续。他缓缓回过头去,看见阿旺不知道为什么万分痛苦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双手护着好像是那个东西整个身子蜷曲了起来,痛得不停颤抖一剑愣愣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房门突然被由外头踹开,穿着单薄亵衣睡眼惺忪的一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又困又慌张地问道:「昨了、咋了?发生啥事?谁在半夜鬼叫鬼叫?」一剑低头看着自己沾着不明白浊的手掌,而后抬头,呆呆地望着妹妹说道:「俺梦见一条很大的泥鳅,然后、俺好像,把阿旺当成那条泥鳅给用力扯了」「俺的娘啊--」一叶立即瞥向蜷成一团痛得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的莫秋,脸色刷地惨白。肯定断了天香楼里有道鳅鱼鲜汤,作法是泥鳅洗净,虾去头尾,加水、生姜、盐、独门药材,煮沸后文火慢炖,上桌后味道鲜美嫩滑,凡老饕与男客必点之。老饕是当然,天香楼总是能吸引无数饕客,然为何强调男客?那是因为这汤在医书中早有记载,益气助阳,滋阳补肾,治阳萎早泄。一句概括之,壮阳。大夫来看过,幸好莫秋那小东西没给一剑的蛮力拉断,只要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一剑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连连向莫秋赔不是。莫秋一句话都没责怪过一剑,他只是用那张惨白的脸对一剑笑笑,说道:「大当家的别放心上。」莫秋这话一出,一剑更是自责,根本忘了是谁先往他身上捅,才会被他当成泥鳅抓,反倒是将莫秋的伤当作自己的责任,家中长堤两处跑,分神照顾莫秋。莫秋几日小解都是一片红,有些怵目惊心。但毕竟重创过后一剑的心思可说全放在自己身上,虽然被抓得差点断掉,他还是很开心。拜前些年那些灵丹妙药所赐,这副身子强健得很,第三日便能下床行走。这天接近中午的时刻,莫秋远远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他知道一剑抽空来看他了,便赶紧跑回床上躺好,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眼巴巴朝门口望。一剑端着午膳踏入门内,莫秋慢慢起身,虚弱地朝他喊了声:「大当家的!」一剑忧心地走过来,托盘搁在矮几上,扶住莫秋说道:「别动,我托着你再慢慢起来,小心伤口。」一剑担心莫秋的伤,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温柔到莫秋整个人陶陶然。莫秋其实挺能忍痛,这等伤对他而言根本也不算重,然而被一剑关切的眼神一看,他便全身都软了,床也爬不起来了。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太久。躺在床上让一剑喂了四天,第五天的中午,一剑便没来看他了。莫秋明白装模作样躺了这么久,还从一剑身上骗得不属于自己的温柔,是该认命回去当下人了。这天他驼着背,提个水桶拿着搌布往厅里去,但因伤势没好全,所以走路时一瘸一瘸还双脚开开,姿势有些难看。在快接近大厅的时候,莫秋便听见一阵笑声,他站在长廊外头往厅里探去,见到的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一剑背上挂了个少年,那少年生得明眸皓齿俊俏非凡,圆圆的脸上带着点稚气,湖水蓝的薄长衫随着动作翻飞,煞是好看。一剑一脸宠溺地随少年在自己身上折腾,一叶大剌剌坐在长榻上与他们对话,其间悠然和乐、笑语频频,彷佛无人能闯入其中一般。「哥哥昨天还念着你呢,你今个就自己跑来了!」一叶说道。「眞的吗、眞的吗?师父你想我啊,我也很想你呢!」小阙笑着,天眞无邪的脸庞上笑容单纯无垢。「师父想你,想你有没有照师父吩咐天天蹲足一个时辰的马步。你这孩子此谁都贪玩,基本功不练,成天就想往外跑!」一剑甩着背上的人,逗得小阙咯咯地笑。小阙说道:「是娘让我来的啊!阿央说师父欠缺人手,娘就拿令牌给我,要我领几个弟子来帮你。娘还说你需要多少银子尽管到家里票号取去,师父的事,就是她的事哩!」「还不是宫主疼你,才肯卖我们这么大面子!」一叶故意说得酸溜溜的。小阙立刻便道:「娘疼我,可我疼你们两个啊!」「呦,宴小宫主这么说,要让央小子听见,不吃醋死了。」一叶说。小阙笑得眼都瞇起来了。「阿央也疼你们两个啊,和我一样!」莫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苦涩非常。他一个人站在大厅之外,与厅内的欢乐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他想进去,但哪有资格进去。他在延陵府中不过是个小厮,哪点比得上那被一剑捧在手心上宠着的人重要。一剑瞥见了愣在门口的莫秋,立即朝着他走来。「你怎么起来了!」小阙仍然赖在一剑背上,他的小脑袋从一剑背后探了出来,好奇地看着莫秋。「这人是谁?」小阙问。「府里头的杂役。」一剑对小阙说。莫秋的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虽然明白那的确是自己如今在一剑心目中的地位,但由一剑嘴里说出时,他仍无法坦然接受。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一剑宠着爱着的人了。他只是一个相貌平庸,长着满脸麻子,还不幸伤了那东西,连一剑身上那小子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的下人而已。「喂,你叫什么名字?」小阙问道。莫秋的目光扫向小阙,心里一阵厌恶。这个只有一张脸长得能看的死小子干啥黏着他舅舅不放,一剑新收的徒弟?呸,他才不承认!小阙被莫秋恐怖的阴鸷的视线一扫,突地打了一阵寒颤。他不明白自己那话问得有什么不对,惹得这人不快。但这人眼底的狠意一下子又消失无踪,瞬间的转变让还来不及反应的小阙呆了好一下。「小的名叫阿旺。」莫秋咬牙道。「啊,阿旺,」小阙把下巴靠在一剑肩上,歪着头天眞无邪地问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啊?」莫秋当然不可能在一剑面前说出自己心里那点事,而小阙却突然对莫秋感了兴趣,放弃黏住一剑,改成绕着莫秋团团转。幸好在莫秋耐心用罄之前,一叶直接把小阙拎了开去,要不面对这个霸占了自己心上人的小混蛋,莫秋眞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拿洗衣棒往他头上扔去。雨又开始下了,天色阴沉,乌云盖顶,淅沥哗啦的雨声让人心烦意乱。隔日一早一剑带着小阙去巡堤,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独自留在府中做杂事。莫秋坐在屋檐下动作缓慢地洗衣,长廊外冰凉的雨水不断喷溅到他脸上。他想着稍早小阙兴高采烈地跟一剑出门的景象,心里泛起酸楚,但下一刻立即自嘲起来:「你啊,拿什么和人家比,人家那是浮华宫的小宫主,是他收的徒弟,而你只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下人。还想争什么宠,根本没那资格!」莫秋正自言自语说着话的时候,一剑从前廊走了过来。莫秋闻声抬头,一剑朝他露出个笑容,当下他不只心酸,连眼都酸得要掉泪了。「大当家的不是带宴少爷去玩儿了,怎这么早便回来?」莫秋甩了甩手站起来,随意往身上的粗衣擦去,留下两个湿漉漉的水印子。「雨下得太大,四处水蒙蒙,小阙觉得无趣,我便先带他回来了。只是待会儿还得要再去大堤一趟才成。」一剑说着,缓步走向莫秋。一剑一直觉得这孩子聪明伶俐,不论吩咐什么事都毫不拖延立即办好,他前两日对一叶提起要让这孩子去天香楼学管帐,做些轻松点的工作,一叶也答应了。今日忙着出门差点忘了这事,一剑趁着这趟回来本来想对他说这好消息的,然而才靠近一些,莫秋却连话也没响应,转身便走。一剑觉得有些奇怪,遂问:「怎么了,阿旺?」其实明明不关一剑的事,明明都是自己的错,然而莫秋一听见一剑朝自己喊出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时,竟压抑不住地低吼出声:「别叫我这个名字!」一剑愣了一下。他敢肯定莫秋在生气,却不知这人在气什么。莫秋走了两步,立即被一剑拦下,一剑站在莫秋身前,看着这只矮他一些的少年迅速低头,然而那来不及隐藏的神情早被他看见。少年脸上,带着一丝委屈。莫秋生生压抑下自己的怒气,也压下遇上这人就脆弱了的心,他轻轻吸两下鼻子,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对大当家的这么说话。」一剑愣愣地看着莫秋,方才那一瞬间,这熟悉的情景,让少年的模样与那人重迭在一起。他想起了那总是对他发脾气,而后又硬生生克制自己,朝他认错的人。一剑张了张嘴,一个不能说的名字堵在嗓子眼,让他眼眶微微热了起来。他举起的手原本想放在这人发上,轻轻安抚,就像自己以前常做的那般。他知道自己做事总想得不周全,稍不经意便会惹这人伤心,然而伸出的手却突然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之后才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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