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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渐渐离开江岸,被水波缓缓推向远方。一江灯火,明明暗暗,格外美丽。颜淡低下身将花灯放下了水,掸了掸衣袖:“嗯,好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写,其实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了。铘阑山境,就像是她的家,那里大大小小的妖怪都是她的家人,如果可以,她打算在那里待一辈子。她正想着心事,忽听天边划过一道闪电,雷声随即滚滚而来,不一会儿几滴黄豆大的雨点淋到她的脸上。天边绚烂的烟花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浇灭,章台江畔烟雾弥漫,那些相携看烟火放花灯的年轻人嬉笑着躲到一边,却没有被搅了兴致的不悦。颜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唐周拉着跑向不远处的屋檐,雨点越来越大,渐渐有倾盆之势。徒留一地烟花骸,静静地冒着白烟。他们两人的衣衫有些濡湿,被迎面而来的夹着雨丝的夜风一吹,微微凉冷——毕竟现在已经入了秋,已经不如盛夏时那么热了。颜淡听着一阵闷于一阵的雷声,突然腰上一紧。唐周已经倾过身搂住了她。如此亲昵的动作,他还是第一回做。颜淡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而对方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羞耻之色,反而搂得更紧了些。“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是瞧上我了吧?”唐周愣了愣,复又轻轻笑了:“怎的这个时候你说话就这样直截了当,真是一点想教人回答的兴致都没有。”颜淡一时感慨万千,她这株千年都没人要的菡萏,总算碰上了识货人,其艰难程度,实在不亚于铁树开花。唐周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低声道:“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爹娘……他们生我养我,我却不能在膝下承欢尽孝。”“呃,你能这样想自然很好,孝顺可是一种传统美德。”“颜淡,我原来是对你们很有些偏见,就算是现在,还是不能……完全不念着这种偏见。”颜淡听得云里雾里,也弄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约莫想到,她这回大概又是自作多情了。天边滚来一声轰隆隆的闷雷声响,就在这雷声中,她听见唐周在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很轻。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唐周说:“我想过了,不会再去找神器地止。我放弃了。”回程小船顺着水流而下,月色氤氲,倒映在粼粼波光,在水中晕开一泓银白。颜淡很苦恼。她和唐周看完烟火放完花灯又等到雨小了才回客栈,结果余墨和那位绛妃还待在一间房里,那宦官已经急得在门口团团转,不停地抬袖擦汗,一副恨不得上前一脚把门踹开的架势。颜淡不觉想,这世上有什么事需要说这么久,就是要谋权篡位也该说完了罢?正当那个宦官实在沉不住气,想让侍卫破门而入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绛妃扶着门,向着里面柔柔地道了声:“我走了,你多保重。”颜淡敢拿项上人头担保,门开的一刹那,那宦官眼睛都直了,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他们家娘娘的衣衫首饰都看了一遍,连个边角都不放过,一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为当今皇上捉奸拿赃的姿态。颜淡笑眯眯地想,绛妃出宫想来也是睿帝同意的,做皇帝的都不怕自家爱妃出事,太监偏偏急得像一锅热粥似的。绛妃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微微笑着:“颜姑娘,好久不见,快有二十年了吧?”颜淡一碰到她的手,立刻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妖气已经完全没有了,不光是妖气,连修为都一点不剩,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个凡人。她迟疑着想要不要问一问她和余墨在里面说了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只见余墨从房里走了出来,倚在门边淡淡看着她们。颜淡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老了很多啊……”只听几声刀剑出鞘的声响,背后杀气腾腾。绛妃倒没有生气,笑着轻声说:“当然会老了,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样说你懂吗?”颜淡忙点头,这点她一开始就猜到了。按照常理,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有她的同族,她立刻就能感觉到。而她是知道睿帝和一位花精姑娘在一起的,不可能在到了皇宫还觉察不出妖气,那么就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位花精姑娘,也就是睿帝心爱的绛妃已经不是同道中人了。“我来找余公子其实是……”颜淡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余墨在靠在门边轻轻咳嗽一声。绛妃顿了顿,笑着看了余墨一眼,松开了拉着颜淡的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时间,颜淡的失望之情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任谁被吊足了胃口,而说话的那个人却不肯说下去了,都会这样失望的。绛妃在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匆匆道了句:“余墨他很关心你。”颜淡自然知道他很关心自己,不然也不会在她被唐周收进法器后千里迢迢来找她。绛妃走后,唐周便同他们分道扬镳,独自回襄都,而他们自是回铘阑山境。临别时,余墨在唐周手上一握,淡淡道:“这是设在铘阑山境门口的禁制,你凭着这个可以找到我们。”颜淡站得近,甚至可以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想当初她刚到铘阑山境的时候,宁可自己花大半天解开在山门口设下的幻术,也坚决不要被烧掉一块皮,这想想都觉得痛。唐周看看手心上的禁制,微微颔首:“等再过一阵子,我必定上门拜访。”于是从上船直到现在,颜淡都一直在想,好奇心不是罪过,她该是如何隐晦而不露声色地打听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呢?余墨一向是温雅含蓄而内敛的,除了要泄愤追杀谁的时候。颜淡觉得要问出事情始末,自然也要问得点到为止,十分的含蓄。而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若是问了反而被堵一句“我的事于你何干”那就很是尴尬了。颜淡左思右想,慢慢撩起船帘钻出船舱。但见余墨负手站在船头,月华在他袖上氤氲生辉,更衬得其人俊雅万端。他听见身后动静,微微别过头,颜淡瞧见他的手上正拿着一颗漆黑剔透的珠子。颜淡恍然大悟,原来绛妃是来还异眼的。她一早听说过,异眼是天地至宝,集结了天地精华之灵气,若是被他们妖拿到了,哪怕和这异眼没有缘分,光是吸取其中瑞气,对修为就大有好处的。余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异眼,忽然伸手过去:“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颜淡傻了,她听说当初便是因为这颗异眼的缘故,余墨还被打回原形过。他现在又重新拿回了异眼,可谓很不容易了,却要送给她?“这么贵重的宝物,就算给了我也是浪费,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么懒平日也不怎么修炼,你还是自己用比较好。”余墨细不可闻地低笑一声:“既然没用,那还留着作甚?”话音刚落,他将手里的异眼随手一抛,异眼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咕咚一声落进江里,慢慢沉入江底。颜淡震惊地看着他,磕磕巴巴地说:“这、这么宝贵的东西,你、你就这么扔了?”这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他既然不把异眼当成一回事,以前干嘛拼死拼活地要把它找回来,难道是找着好玩的吗?余墨微微皱着眉,神情在淡淡的月华下显得朦胧一片:“你不要,又不许我扔,到底想我怎样?”颜淡来不及细想他的用意,便纵身跳进江里,将一江的月影搅得粉碎,很快的,那一瓣瓣破碎的月影又重新聚合在一起。余墨依旧负手站在船头,粼粼波光映在他的瞳仁,也映出点点碎影。他站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听一声破水的动静,颜淡从水中探出头来,伸手举着异眼,笑靥如花:“还好找回来了,我本来还想着这江底黑漆漆的,不怎么好……”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见余墨低下身,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动作很用力,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一般,勒得她一口气顿时缓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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