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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消融,仿佛一息之间,枯木逢春,姹紫嫣红。
江南这块温润小地的冬日并不如何难熬,青石桥板下的积雪散去,冰冻的河流涓涓细响。
桥上,一袭白衣世无双的公子撑了把青竹纸伞,从桥那头只能望见他略显尖细的光洁下颌,和淡淡一抹胭脂色的唇。
他一步一步踏上青石板,往桥那头的医药堂走去,店外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长的队,即便蒙蒙细雨也无人离去,待看到撑伞而来的公子,众人忙招呼道:“若先生好。”
若水收了伞,轻笑颔首,从年关回到尹府别苑起,他便抽空开了这样一间药铺,闲暇时替穷苦人家的百姓把把脉,瞧瞧病情,分文不取,久而久之,名声也传开了些,不少大富大贵之人亦慕名而来。
若水自然不会放过这些人送来的银钱,他虽没有劫富济贫的爱好,也有些许挑取病人的脾性,他只救自己想救的人,任自己高兴,平心而论,对一个将死之人,又或者说医者不能自医的人来说,若水做得够好了。
只是这些多多少少基于那个人,他开店门时正想着,远处就传来那熟悉的铃铛声,伴随着女孩子更清脆的笑声,一身红衣风华的少女已背着竹筐走到他身边。
“君姑娘。”来看病的人喊了几声,君匪一一应下后,顾自取下竹筐里的药材晾晒在后院。等分好从山下挖来的草药,她熟练地沏了一杯茶,掀开帘子端出去时正看到给众人看病的若水。
他撩起白色衣摆端坐,凝眸专注,纤长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侧脸倒不像昔日的少年了,还不过半年,原先的轮廓就更加清峻分明,满满的少年气中多了几分其他,更像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对任何年龄段的女子都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君匪默默数了数,及至现在,已有八九十个无病呻吟的女子了,年龄段上至风韵犹存的寡居少妇,下至情窦初开的二八年华少女。她忍不住偷笑,却被请人出药堂的若水瞧见了,男子回眸一眼,含着笑,“阿匪,都看了半天了,也不把茶给为师?”
“来了。”她应一声,端茶过去。从那日到尹府后,二人就默契地以师徒自处,不过近,也不过远,这才有了这岁月静好的一段时光,说起来,若水与尹思尔退婚的事完全在君匪意料之外。
回尹府别苑那日,若水竟只是带着她上门拜访,说了长久居于此地的来意,而后悄无声息地盘下院落,安居下来,君匪想不明白的一点是——若水为何定要让尹思尔知道,他又把自己带回来了呢?
意料之中的,尹思尔并未急着回京,她似乎有什么决定,隔三差五便来药堂见若水,奇怪的很,退了婚的两人反倒相处得极为融洽,君匪没弄明白这两人,却看懂了尹思尔望着若水时势在必得的眼神,以及…对她与日俱增的敌意。
大概是嫌她碍眼吧,君匪想。她甚至隐隐觉得,现在的尹思尔,已经不是当初京都花船上初遇,白纱覆面,杏眸光华流转的窈窕女子了。时光真是个消磨人的东西,对君匪而言,九天之上十六载的光阴仿佛一瞬,根本抵不上凡间短短近两年对她的消磨。
这些时日里,她也变了许多,日子越过,她就越害怕三年后的期限到来,凡间三年,天上三日,下界三日归期一到,君匪就要离开。
她是该离若水远一点的,君匪常常这样告诫自己,对这个牵动自己情思的凡人,君匪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可控,不管是感激,亏欠还是其它,她已看他不同,离若水远远的才是明智之举,可这样又显得她做贼心虚似的。
君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不会对一个只认识“两日”,说多点按凡间两年来算的人有什么放不下,她为什么要躲,又没什么。
可她不知道,她几乎在以豪赌证明:她与他的相处只是师徒情谊,也似乎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安心的离开。这个傻姑娘还不知道,有些倔强,只是自欺欺人。
兴许真的是她藏得太深,若水一日日反倒放下心来,她对他没惦念是最好的,如今只需看他过得好,她便可以安心离开。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向澄明如镜的少年第一次利用了别人,也算不上利用,各取所需而已。所以自那日拜会尹思尔后,他没有再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她对他誓不罢休,他正好配合,也好完成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日子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一日一日的过着,谁也没有亏欠谁。
夜里晚风骤急,隐隐有惊雷闪电之势,若水立在药堂后院,迟迟未去入睡。
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踌躇,及至第一道惊闪劈在眼前,他才皱着眉走向君匪的房间前,那只敲门的手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君匪怕黑,怕惊雷闪电,若水见过她躲在严严实实的被窝里,只露出吓得惨白的一张小脸的模样,他也想揽她入怀,可他凭什么?一个将死之人对别人最大的仁慈,尤其是对心上在乎之人,若为她好,就离她远一点,不要让她产生依赖,不要让她舍不得。
豆大的雨珠打下来,斜飘进长廊里,打湿了若水纯白的下摆,甚至溅上了点点泥泞,可他丝毫未动,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如青松一般站在君匪的房门前,静听着一道道惊雷而过。
那样薄的一层门板,此刻却全部写满了不可以,若水紧咬着泛白的下唇,袖中的手也握得死死的,偶尔一个惊闪转过,照出少年隐忍的面容,被雨水打湿的发粘在他的脸颊上,无声的狼狈从外到内。
不知过了多久,电闪雷鸣终于止息,门前低首的男子才终于挪动脚步,转身离开,若他再折回来,就会听见门板后也终于压制不住的哭声。
君匪从靠着的门板上起身,她紧紧裹着身上的棉被,小小一张脸哭得稀里哗啦,她不是害怕,而是闻到了,顺着寒风卷进来的,若水身上的药香。
她缩进被窝里,压抑着哭声,压抑着心底那些不该有的东西,那样仿佛如洪水猛兽,惊雷闪电的东西,她更害怕的,是心里这些看不见的东西。
屋外,风雨依旧飘摇,天气不会因为人的心情好坏而变化,只有你心情好的时候,才能看到它的变化,有的时候,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公平。
九天之上,新君上任的长怀仙君收回水镜,不再看凡间那场大雨,周遭气候温润,他何必自讨没趣呢?更遑论,失去肉身后,宋瑾已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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