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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65年8月14日——自打太阳熄灭过去了两年多时间。这个日子是威尔的生日。
一整天他四处游荡着,一本正经地告诉人们,他现在又长了一岁,如同又打了一局棒球。
杰西不懂,为什么生日对她弟弟来说似乎意义重大。但显然情况确实如此。她认定,如果威尔想把自己的生命比做一局棒球赛,那完全可以。
有相当一段时间,在她小弟的生日聚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完全可以。玛文盖伊在录音机上唱着,不错,可那不是首坏歌。危险的歌。“我不愿受诅咒,”玛文唱道,假装在威胁人“我要走很长时间宝贝。”这首歌实际上有点富有奇趣。事实是那一天原可以要好得多,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的。用杰西的姑婆凯瑟琳的话来说,要“比小提琴乐曲更妙”甚至她爸爸也这么认为,尽管开始提出回到洁尔茅斯为威尔过生日这个想法时,他并。不十分热切。杰西听见他对妈妈说是她想,还说这毕竟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使她感觉良好,因为正是她——尚未嫁人的杰西梅赫特,汤姆和莎莉的女儿,威尔的姐姐,梅迪的妹妹——使这个主意被接受。他们不去内地的落日道,而待在这里,是她起了作用。
落日道是家庭的一处营地(经过三代人随心所欲的发展,它真的扩大到足以被称做大院了),位于达克斯考湖的北端。这一年,他们打破了在这里隐居九个星期的惯例,因为威尔想——只这一次,他对爸爸妈妈说话用的是忍辱负重的大公语调,他希望能和家人以及平常相处的朋友们一起过生日。
汤姆梅赫特最初否决了这个主意,他是个股票经纪人,他的时间分别在波特兰和波士顿度过。许多年来,他告诉家人不要相信所有的宣传,那些宣传说那打着领带、穿着白领衬衫去上班的家伙们怎样整天游手好闲——要不在水冷器周围闲逛,要不向速记联合组的漂亮的金发姑娘们口述午餐请柬。“在沃斯托克镇,没有哪一个辛劳的除草工比我工作更努力。”他常常这样告诉他们“别管你们所听到的,也许正好相反,跟上市场的节奏并不容易,也不特别富有刺激。”事实上他们中没有谁听到过任何与此相反的话,他们(很可能包括他的妻子,尽管莎莉决不会这么说)全都认为他的工作听起来比驴粪还乏味。只有梅迪隐约知道他干些什么。
汤姆坚持说,他需要在湖边度过那段时间,以便从工作的紧张感中得到恢复。他的儿子以后会有足够的生日和朋友们一起过。毕竟,威尔过的是九岁生日,不是九十岁。
“而且,”汤姆补充道“和玩伴们一起过生日不会有多大乐趣,除非你已长大,能喝一两杯酒。”
所以,要不是杰西突然出人意外地支持这个计划,威尔要在海岸边家庭常住的屋子里过生日的请求也许就被拒绝了(对威尔来说,杰西此举大大出人意外,杰西比他大三岁,很多时候威尔弄不清楚,她是否记得她还有一个弟弟)。她最初语调轻柔地提议:
回家也许会有趣的——当然只回去两三天,在草坪上聚会,玩槌球,打羽毛球,黄昏来临时烤肉,赏玩日本灯笼。在这之后,汤姆开始对这主意来了热情。他是那样一种人,自认为是“女巫的倔强之子”别人常把他认做“老犟驴”不管怎么看他,他总是个难以对付的人,一旦他迈脚开始行动便无法改变他还有当他沉下下巴时。
说到改变他——改变他的思想,他小女儿的运气比所有其他人的加在一起都要强。
杰西常能找到进入爸爸思想的通道。她是通过某个空子或者某个秘密通道进去的,而家里别的人却没法找到。莎莉相信——她有些理由,杰西一直是孩子中汤姆最宠爱的。汤姆欺骗自己,以为家里别的人都不知道这一点。梅迪和威尔以简单的话表达出:他们相信,杰西巴结爸爸,爸爸转而宠坏了她。“假如爸爸逮住杰西在抽烟,他也许会给她买只打火机的。”前一年,梅迪恰恰犯了这个错,被严令禁止。威尔这样对梅迪说。梅迪笑着同意,并拥抱了弟弟。他们和妈妈都丝毫不知道汤姆梅赫特和他的小女儿杰西之间的那个如同一堆腐肉的秘密。
杰西自认为她只是附和她小弟的请求——她只是挺身而出支持他。无论如何,她不知道——她头脑的表层不知道,她渐渐开始那么憎恨落日道,她多么急切地想离开那里。
她还憎恨起她曾经狂热地爱过的那个湖——尤其是那种淡淡的、干巴巴的矿物质气味。
到了1965年,她几乎不愿再去那里游泳,即便在最热的天气里也是如此。她知道,妈妈以为是她的体形——杰西发育得早,正如莎莉自己那样。在十二岁的年龄,她已具有妇女的基本体形——然而,原因不是她的体形,她已习惯了自己的体形。她知道,不管她穿那两件褪色泳装的哪一件,都远非花花公子们的倾慕对象,不会将她的相片贴在墙上,不,不是她的胸,她的臀,她的屁股,而是那种气味。
不管事情下面翻腾着什么样的原因和动机,威尔梅赫特的请求最终被梅赫特一家的头儿批准了。昨天他们旅行回到了海岸边。他们动身很早,让莎莉有足够的时间为聚餐做准备(两个女儿都热切地帮忙)。现在是8月14日了。8月14日无疑是缅因州夏季的顶点。这一天,淡蓝色的天空飘浮着朵朵大块的白云,带强烈盐味的海风沁人心脾。
内地——包括湖区,自打汤姆梅赫特的祖父在1923年建造了最初的小木屋,落日道就一直立于达克斯考湖岸边——那些树林、湖泊、池塘、沼泽在摄氏三十多度的气温下闷热异常,湿度也仅在饱和点之下。可是在海边这儿只有二十多度。海风是个额外馈赠,它使潮气变得无关紧要,它吹走了蚊子与毛蠓。草坪上到处是孩子,主要是威尔的朋友们。也有一些姑娘们是梅迪和杰西的好友。这一次说也奇怪,他们似乎都玩得来,他们从不争吵。五点钟左右,当汤姆将这一天的第一杯马丁尼酒端向唇边时,他瞥了一眼杰西,杰西站在近处,肩上扛着槌球的木槌,像是卫兵扛着步枪(显然,夫妻间随意的谈话声音在她的听力范围之内,不过,这实际上也许是精明的擦边投篮球式的恭维话,目的在说给他女儿听)。汤姆的目光转向妻子,他说:“我想,这到底是个相当好的主意。”
比好还要好,杰西想,棒极了,绝妙。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
即使那样也不是她的真正意思、真正想法。可是把别的都大声说出来将是危险的,那会引起诸神的兴趣。真正想到的是这一天完美无瑕——这是个十分信人的好日子。甚至从梅迪的手提式录音机里传来的歌声也动听悦耳(杰西的姐姐特为这个场合愉快地将录音机提到了院子里,尽管在平常录音机是个碰不得的偶像)。杰西从没有真正喜欢过玛文盖伊的歌,她也从不喜欢酷热的夏季午后湖里发出的那种淡淡的矿物质气味,可是这首歌还行。“要说你不是个可人儿我就该诅咒宝贝儿”愚蠢,但不危险。
这是1965年的8月14日。这一天仍然存在于现在这个被手铐缚在床上做梦的女人脑子里,她身处离达克斯考湖南边四十里开外的一个湖畔别墅中(可是仍然是在炎热的夏季,有着相同的矿物质气味,那种讨厌的引人回忆的气味)。
尽管十二岁的小女孩没看见威尔在她身后趴着,她弯着腰去槌球,屁股成了小男孩的目标,小男孩刚刚又打了一局棒球比赛——又过了一周岁,这样的目标对他来说诱惑太大不可忽视。她脑子里的一部分还是感觉到他在那儿。屁股之间是条裂缝,在这里梦演化成了噩梦。
她放好槌球,注意力集中在六英尺开外的球网。要是她能将球击中,她毕竟能赶上卡罗琳。那真不错,因为玩槌球时卡罗琳几乎总是赢。接着,就在她抽回球棒时,录音机里传来的音乐变了。
“嗳,听啊,大家都来听啊。”玛文盖伊唱道,这一次听起来不只是模拟威胁了“尤其是你们女孩们”
杰西晒黑的胳膊上冷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当你所爱的人从不回家时,你是否该独自留下我爱得太苦了,朋友们有时说”
她的手指麻木了,手中握有槌球棒的感觉也没有了。她的手腕丁当做响。
看不见的钳子,她的心里突然充满沮丧。这是另一首歌,不恰当的歌,一首坏歌。
“可是我相信我相信女人应该以那种方式被人爱”
她抬头看了看那一小群等着她击球的女孩,看到卡罗琳走开了。站在她位置上的是诺拉卡利根,她的头发流成了辫子,她的鼻尖上有一小块白色的锌。她穿着卡罗琳的黄色运动鞋,戴着她的纪念品盒——里面装着保罗麦克卡特内小照片的那个盒子。但是,眼睛却是诺拉的绿眼睛。这对眼睛带着成年人的深深的同情看着她。杰西突然记起了威尔——毫无疑问,他是受同伴们的怂恿,和威尔本人一样,可口可乐和德国巧克力饼使他们兴奋起来了。他在她身后趴着,他准备要用手指会触摸她的羞处。他动手她就要采取过火行动,转过身来揍他的嘴巴。这也许不会完全破坏生日聚会,但肯定对它的完美程度有所影响。她试图扔掉球棒,想在这事发生之前站起来转过身子。
她身后有人将梅迪的小录音机音量调大了。那首可怕的歌比以前放得更响了,歌声得意洋洋、闪着亮光,像个施虐狂。“它伤透了我的心如此绝情——某个人,某个地方——告诉她这不公平”
她又试图摆脱球杆——扔掉它——可是她做不到,仿佛有人用手铐将她缚在球杆上。
诺拉!她叫道,诺拉,你得救救我!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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