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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第1页）

&esp;&esp;“自我有记忆以来，听的最多的就是骂声。一开始，我还会去找淑妃哭，因为掖庭管事的嬷嬷告诉我，所有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会拼命保护自己的孩子。于是我满含期待地过去，又被劈头盖脸地骂出来，而那几个嬷嬷就围在门口看我笑话。”

&esp;&esp;“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淑妃才不喜欢我，所以我每日都殷勤地把她的活也给干了。”苏含章边说边指了指桌子，“那时候我还没这张桌子高，干的却是掖庭里头最苦最累的活。”

&esp;&esp;似想起什么，他忽然转头问：“你洗过衣服吗？”

&esp;&esp;沈黛“啊”了声，摇摇头。

&esp;&esp;显国公府上的姑娘，怎么可能自己动手洗衣服？别说在家里，便是前些日子她同戚展白搬去小木屋，戚展白都没舍得让她干这些重活。

&esp;&esp;苏含章笑了下，“我洗过，还是大冬天的时候。”

&esp;&esp;他低下头，摩挲掌心那层那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厚茧，茧子里头还藏着大大小小去不掉的疤。

&esp;&esp;“天特别特别地冷，我手肿得跟馒头一样，疮子都破口流了脓，一沾水就钻心地疼。母亲看不下去，帮我把衣服都洗了，还跑去嬷嬷那里给我偷药。”

&esp;&esp;“一次两次还好，可偷得多了，嬷嬷她们就发现了。她们用世上最难听的话骂我们，举着棍棒追我们。母亲拉着我拼命跑，最后还是被追上了，棍棒跟雨点一样落下来，她压在我身上，帮我全挡了去。”

&esp;&esp;“那时候我就在想，倘若有一天，我能从那鬼地方逃出去，我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esp;&esp;他如是说着。

&esp;&esp;月影婆娑，因逆光的缘故，沈黛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瞧见那一双眼睛，深邃又明亮，收敛了平时的阴笑，流淌出温暖而笃定的光。

&esp;&esp;然而下一刻，那光便随着他垂覆的眼睫陨落了。

&esp;&esp;“我七岁那年冬天，那天正好还是她的生辰，我想给她过生辰，从御膳房偷了好吃的回来，被厨子发现打了一顿，伤着了腿，但我心里还是高兴的，至少他们没把吃的拿回去。”

&esp;&esp;“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屋里，抱着吃的藏在桌子底下，想等母亲回来给她一个惊喜。可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天黑她都没回来。我就出去找她，发现她倒在水井旁边，一动不动，头发都叫雪花冻住了。我拼命摇着她胳膊喊她，她都没睁开眼。”

&esp;&esp;“我吓坏了，向路过的宫人内侍求救，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我，他们还把我推到雪地里让我滚。我实在没办法，就找了一根绳子，把母亲绑在木板上，自己一点一点把她拖回来。从水井到屋子，大概就六百来步吧，我瘸着腿，走了将近五个时辰。”

&esp;&esp;“没有月亮，也没有灯笼，就只有雪，很大很大的雪。我一边走一边发抖，哭都哭不出来。”

&esp;&esp;“她死了吗？”沈黛忍不住问。

&esp;&esp;苏含章摇头，“没有，至少当时还没有。她在床上煎熬了三日，才终于脱离苦海。”

&esp;&esp;沈黛沉默了。

&esp;&esp;“我哭了好久，几乎日日都在哭。直到的手缓缓捏成拳，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磨砺而出。

&esp;&esp;沈黛心里由不得叹息，“然后你知道了真相，心灰意冷，就装病离开帝京？”

&esp;&esp;苏含章凝视着她的眼，沉默了好久，忽然玩味地勾唇反问：“你可知道，我离开帝京后，先去了哪里？”

&esp;&esp;沈黛愣住，看着他笑意里徐徐溢出的阴森，心蓦地一沉，“你去了碎叶城。”

&esp;&esp;苏含章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又问：“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esp;&esp;沈黛没回答，只提防地盯着他，嘴角抿得笔直。

&esp;&esp;苏含章笑了下，重又望向那轮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的月亮，声音融在风里，变得飘渺不定。

&esp;&esp;“出发前，我以为我和他是同一类人，有着同样不幸的童年，对未来也充满迷茫。所以我才想去救他，告诉他不要难过，至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我陪着他，他不是一个人。”

&esp;&esp;“可我刚下马车，一个鞠球滚到我脚边，我抬头，就瞧见他一张笑脸，跟太阳一样耀眼。跟我道了声歉，他就抱着鞠球跑回他两个小伙伴身边。他竟然还有朋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他唤那个男孩‘阿均’，唤得极是亲切，比父皇唤我时还要亲切。”

&esp;&esp;“当时我呆了好久，傻傻站在门外，看他们踢了一下午蹴鞠，路边的狗都嫌我烦了。后来我又瞧见了我的亲祖母，她狠狠罚了那三人一顿手板，瞧着怪凶的，可跟掖庭那几个嬷嬷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事后她还亲自给三个人抹了药。”

&esp;&esp;“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世上孤苦伶仃的，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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