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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去办公室办点事的梁经纶仓皇地闯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学生,接着楼下就闹哄起来了。何其沧清晰地听见了窗外地汽车的声响,还有士兵前行踏步的声音。他挣扎地起床下地,让孝钰扶他出去。孝钰不肯。外面的哄闹声越来越大。“你不要出去,”何其沧摸了摸女儿鬓边的一只发卡,“爸爸只有你了。”他拄着拐杖,站在陈继承的正前方,身后是他的学生,他苦心为这个国家奋斗的事业,他的祖国的脸面和尊严。“你要抓就抓我!”陈继承被这个老顽固气得七窍生烟,他早就紧紧地抓住了手里的枪,但是他身边的警卫死死地拖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司令,不行,何其沧是司徒雷登的朋友,老骨头一把,早上还在医院里起不来,万一有个好歹,不好交代。”“娘希匹的。”陈继承骂了句脏话。警卫接过扩音筒,“何校长,我们不是要和学生为难,也不是要和您为难,共产党混在学生和老师之中,对学校也没有好处。您退一步,把您家的小姐领出来,回家去吧,我们保证不为难无辜的学生。”何其沧一脸冷然,寸步不让。“他妈的!”陈继承扩音筒都不要,扯着嗓门怒吼着,“老东西!你别以为你抱着美国人的大腿,老子就不能奈何你!你自己想想,要么带着你的女儿走开!要么你就顶在这儿,老子保证你一点儿事情都没有,里面的人统统处死!”何其沧悲怆至极,几乎站立不稳。这话太过诛心,也太过恶毒,本来已经退远了的外围的学生又重新涌了上来,学校里的教授,工人奋力地拦着。学生们高喊着口号,愤怒地叫骂着。人墙渐渐顶不住了。马汉山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军统的人就散开来,去拉起了人墙,拦住那些悲愤的学生。吕昇若有所思地看着马汉山的行动。警察局长突然回过神来,忙朝着身后挥手,警察们迅速地也散开了,自觉地去拉起了人墙。学生越聚越多,却被牢牢拦在外围,燕京大学附属医院的大楼,真正成为了一座孤岛。楼里的学生,仍有一百余人,都是较为活跃的进步学生,不乏学联和北平地下党外围的组织人员。何孝钰抓紧了窗帘。隔得那么远,她仍能看见何其沧的背影在颤抖。她的父亲,寸步都不会让。轿车停在了方邸的门口。司机恭敬地下车开门,明楼理了理风衣,从车内出来。谢培东已经等候在门口了,“贵属留步吧,行长在客厅等着明先生。”“谢襄理亲自迎接,明某不敢当啊。”明楼接过司机手里的公文包,缓步跟着谢培东往宅子里走。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培东落后一步,几不可闻地在明楼耳边说了句“谢谢”。明楼勾了勾嘴角,笑意转瞬即逝。方步亭坐在客厅的沙发中央,程小云站立在一旁,见了明楼进来就先微微鞠躬问了句好。“方夫人客气了。”明楼坦然走近,脱帽鞠躬,“方行长急召明某人来,不知有何急事。”“我只是摆摆长辈的谱,明先生的礼,我就不回了。”方步亭正襟危坐着,明楼余光见他实则还是用力地扶着手杖的,“方行长是阿诚的生父,我是阿诚的长兄,您自称一句长辈,合情合理。”明楼入座,谢培东倒茶,然后也立在一旁。程小云有些坐立不安,三个男人一副谈公事的样子,方步亭却不说带人进书房,只是让佣人下班走了,又不让她离开。“你也坐下。”方步亭对程小云道,“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人,进了这个门,我们说的事情,自然与你也有关的。”“明天晚上八点,天津港的船,直达上海。”明楼淡然说道,“而后所有事宜,我想阿诚应该都会安排好的,不过我想,二公子大约不太情愿走的。”“你说对了。”方步亭道,“孟韦不走,但是他非走不可。”“方行长但请直言。”“陈继承围了燕大,其中缘由,就不需要我赘述了吧?”方步亭脸上丝毫惊讶也无,“我长话短说,这个世界上,每件事情都有因果,然后果果相因,多米诺骨牌如今倒到哪一步了,明先生比我这个老家伙清楚。”明楼没有说话,打量着方步亭的面容。这个人,不是政治家,更胜于政治家,不是没有政治的才能,只是不屑于玩政治。“我曾经和方行长做过的约定,如今仍然作数。”明楼不紧不慢,端起一盏茶来,“恕我直言,我也不是神人,找不到一劳永逸的办法。和您一样,我也巴不得阿诚赶紧走了得了,可惜,您送不走二公子,我也送不走阿诚。”“明先生不必拐弯了。”方步亭喟叹,“你今日肯来,不也抱着与我差不多的想法?”“方行长当真豁得出去?”“子女都是债。”方步亭慢慢道,“明先生未成家,不也为了幼弟什么都豁得出去?”明楼知道方步亭言语之间的机锋指的是他不顾一切在方家抖落出那些往事来,他为了保明台确实冒了巨大的风险。“我要你一句实话。”方步亭肃然,“孟敖此次贸然回来,崔中石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方行长自己的人,如何来问我明某人?”明楼微微一笑,“我如今是正经的国府经济顾问,地方财政司的司长,已经没有军统的职务了。”“莫非明先生觉得我手中的筹码不够?”方步亭摩挲着手杖,“南京的特别小组进驻北平分行,直指培东和崔中石,个中缘由我也清楚。这些破账查下来,谁也不干净。如今正是清洗旧人的时候,我想明先生也未必比我这个老家伙晚上睡得香吧?”“事实上,我的筹码稍微大一点儿。”明楼稍微侧了侧脑袋,“鄙人也学了几年经济,道行比不上方行长,不过也清楚,其实若是真的豁出去,不管是我,还是方行长的手,都是干净的,只是牺牲太大,而且归根究底起来,牺牲的人,都是方行长的人。”方步亭眼角颤了颤,“当初明先生在我方家一番豪言壮语,仿佛仍旧余音绕梁啊。”“我非索恩,人非草木,亲情也不是非要血缘来维系的。”明楼甚少说话不留余地,“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我和方行长的目的一致,那么合作自然也会愉快。原本事情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奈何当了三十年孤儿的阿诚偏偏是您的亲生儿子,两条不相干的线缠在一起。他当局者迷,做事有了掣肘,您虽清醒,同时软肋和牵制太多,而我没有。”“我明白了。”方步亭没有怒色,恢复了平淡的面容,“话已至此,我只不过是要借点明先生的东风,明先生年富力强,不过,有时候……”“姜仍旧是老的辣。”明楼放下茶盏。程小云看看明楼,又看看方步亭,百思不得其解,转而去看谢培东。谢培东没有表情。她却问了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不把孟韦和木兰叫回来么?孟敖也在外面……”电话铃声激烈地响起来。明楼起身:“我告辞了。”“恕我不送了。”铃声刺耳。明楼大步离开。方步亭扬手打翻了电话,程小云吓了一跳。他话语简短:“你去崔中石家。告诉孟敖,有人带兵围了燕大,孝钰和何校长都有生命危险。”程小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培东,走吧,去分行。”方步亭猛地拄着手杖起身,却不妨踉跄了一步,程小云扶住了他。谢培东仍旧面容不惊。陈继承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亲自拿起了枪,“何校长,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不会杀了你,但是你想好了,为了这些共产党,值不值得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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