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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避战地二梁别乡城 作远图三阮探海舶
沂州城里,依然是一些生气也无。那两个小喽啰由城下上来,向卢俊义回报道:“那点着灯火的人家,大门紧紧的掩着,但听到里面兵器叮当作响,未便进去探望。”卢俊义道:“啊!这沂州城里,难道还有人敢捋虎须吗?”说时,将腰上佩的腰刀拔出鞘来,紧握在手上,拔步便向城下走来。燕青、公孙胜同那两个喽啰,一齐都在后面走着。到了那人家门口,卢俊义站住,便着两个小喽啰前去叫门。里面有个苍老的妇人声问道:“这般兵荒马乱,深更半夜,兀谁敲门?”喽啰答道:“梁山泊巡城兄弟,见你家亮着灯火,特来查看门户。”里面那人停顿了一会,呀的一声,将门开了。门里有个老妇人,手里捧了一只烛台。卢俊义上前一步,站在门外躬身唱喏道:“惊动老娘,原谅则个!小可是梁山泊小头目,方才巡查街巷,经过这门首,听得这里面有兵器撞击声音。我等奉有军令在身,要到府上查看查看。“那婆婆却拦门站了,答道:“好汉,你休错了。我家是良善百姓,那来兵器响动?家里现有三岁小孙儿,正患着病,实不能惊吓了他。有话请明天来说。”燕青站在一边,看这事甚是蹊跷,便向前两步,轻轻推开一把,抢进了院落。不曾站稳了脚,却见一道白光,由旁边直扑过来。燕青来不及问话,便和此人厮拼在一处。另有个汉子,跳向前将那婆婆背到屋里去,烛台落在地上。卢俊义、公孙胜挤进屋来时,此人手使一根镔铁棍向二人飞午将来。卢俊义迎上前去,只个回合,那人急于取胜,将棍横扫过来。卢俊义向旁一闪,将棍梢让过,然后乘虚将刀向那人腹部便糊。那人身子虚了势,来不及躲闪,只好回过棍子来挡住刀锋。卢俊义早已料到,反过刀背,在棍梢上一砍,棍子便由那人手上飞了出去,那人没了武器,跳进屋去了,恰是公孙胜帮同燕青,用剑共斗那个使朴刀的。燕青暗中一腿横扫,将那人踢倒在地。卢俊义已在地上拾起棍子,横插过来,拦住了一刀一剑,喝道:“休得伤害好人,有话缓缓地说。”那人倒地以后,本已闭目待死,见卢俊义倒救了他,便抬起刀,站起来远退一步。原先那个使镔铁棍的,在屋子里取来两枝铁锏,正要再斗卢俊义,见他们停了厮杀,也便站住。那个使刀的道:“你们深夜闯到我家来,端的要怎地?我们闭门在家里,你兀自要奈何我兄弟,我看你们也不是平常头目,来来来,一个对一个,不许有帮手,我们再厮拼几合。我输给你们一个人手上,死而无怨。你若仗梁山泊人多,将我家围住,车轮般来战,却不是好汉。”卢俊义道:“壮士你休误会了。实对你说,我是梁山副总头领玉麒麟卢俊义便是。此位是公孙胜,此位是燕青,门外还有两个小喽啰,此外并无第六个人。适才在城墙上步月,唯见你一家亮着灯火,特来探望。不想这院落里又有兵刃声。因此敲门动问一声,看看有无伏兵?卢俊义占了这座城子,我自应当提防意外,非是来骚扰府上。现见府上有白发婆婆应门,自是平常百姓家。正要说明便走。我等还未道得原委,你二位先自动手,也非是我等莽撞。我看二位武艺了得,情愿结为朋友。”说着,把棍子丢了,将腰刀插入鞘去,拱手唱喏。那使棍的道:“你果是卢员外?吃你斗败了,却不冤屈。”卢俊义道:“在下并无谎言。”那人道:“哥哥,我道甚的,卢员外究竟是个英雄。”说着,弃了双锏,在地上捡起烛台,放在窗台上,照见卢俊义这表人物,扑地便拜。卢俊义道:“梁山英雄甚多,卢某何足道哉!动问壮士贵姓?”那人道:“小可叫梁志孝,这是哥哥梁志忠。哥哥,卢员外恁地说时,我们便结交了他吧。”梁志忠也过来拜见了。
宾主便在月亮下施礼相见,梁志忠道:“三位好汉到此,且请到屋里拜茶。”于是一同进屋。那老婆婆也自欢喜,出来相见。卢俊义知是二梁老母,又拜了几拜。大家在灯下坐地,卢俊义看梁志忠,约莫四十上下年纪,头戴抓角头巾,身穿蓝色箭袖旧战袍,腰束紫鸾带,圆面大眼,一丛虬髯,颇像个军官。志孝只是小贩模样,兜头穿了件皂衲袄。因问道:“二位有此本领,梁山泊占了沂州,既不出来相投,也无敌意,每日开城,又不离去,未知有何高见?”梁志忠道:“实不相瞒,小可现在海州任缉捕都头,张知州屡次要提拔我,小可都推去了,特地告假,回来探望老母。舍弟志孝,只是在沂州城里贩卖粮食,多年未见。兄弟们也思念在一处聚首些时,不想小可到得沂州才半个月,就遇到这声厮杀。我是一个武官,遇到了有人犯我住着的城池,我怎的能不出来。贵寨人马向城里攻打着的时候,小可因城里欠缺主将,曾见贾太守,要他分我些守城兵,我愿出来厮杀,叵耐那厮听说我是个小职武人,见不得这般大厮杀,把我斥退了。这早晚我正打算同了兄弟奉着老母投奔海州。今夜月色甚好,兄弟两个烦闷不过,便在庭院里比试耍子,不想惊动了大驾。”卢俊义笑道:“怪道都头有这般本领,却委屈在家。现今进行权杆当位,贤人远避,两位何不上山,共聚大义?”梁志忠笑道:“员外却不省梁某叫着甚名字?朝廷虽是在权奸手上,海州张知州相公却是顶天立地的一个厅男子。服侍这种上宪,人生却不枉了。员外今日在沂州是至高无上的人物,梁某兄弟只是两个俘虏,如要强迫,无不听命。”卢俊义笑道:“都头休疑,何至于此。”说话时,梁志孝在屋里搬出花样来待客。卢俊义笑道:“今晚月色甚好,得见二位,是在沂州城里一椿快事。在知府衙里尚有些酒肉,想请二位小叙一番,不知可肯屈驾?”梁志忠道:“家有年迈老母,明日再到行辕里去拜见。”卢俊义未曾发言,老婆婆却在内室里转了出来道:“三位头领既恁地错爱,你兄弟只索奉陪一遭。卢头领若非另眼相看,适才动手时,便杀了我儿,何必骗你兄弟两个。”卢俊义叉手起立道:“老娘说话恁般痛快,不愧膝下有两个贤郎。”老婆婆道:“寒家三代习武,老身却也把厮杀看得惯了,不时怎地兀自住在围城里?”梁氏兄弟见母亲恁般说了,便起身和卢俊义同去,吃了半夜酒,方才回来。
次日兄弟两人商议着,放倒一腔羊,宰了几只鸡鸭,在城里沽得一坛好酒,向卢俊义回席,便向城外大营里也将呼延灼、黄信约了前来一同欢叙。酒酣,梁志忠在席上向卢俊义道:“愚兄弟有一事奉恳各位头领,目前官兵在城外扎下大营,与贵山寨对垒,这早晚有一场厮杀,愚兄弟在此,帮不得各位头领,平白地要落场是非。意欲明天奉母出城,回到海州,却请通知城内外贵寨兄弟休得拦阻。”卢俊义年拈须笑道:“二位在此,公私两难,卢某深知。既是都头愿回海州去,明天当着儿郎们相送一程。”二梁听了甚喜,当日尽欢而散。次日清晨,二梁备了两头驴儿,一头由老娘乘骑,一头驮着梁志忠浑家和小儿。二梁收拾两担细软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城门口,却见卢俊义、公孙胜、燕青三人率了喽啰们在此相候。二梁歇下担子,向前唱声喏。卢俊义叫小喽啰把了两盘金银缎匹过来,拱手笑道:“爱惜二位这表人才,未能久聚,些细物事,聊表敬意。”梁志忠笑道:“蒙员外垂青,梁某有话却便直说。此物若是员外大名家中取来,分厘不敢辞。但沂州城内金帛,凭小可这点本领,离乱之时,也能取得,何须头领这一转手。君子爱人以德,头领前晚刀下留情,便没齿不忘。若把金帛来表头领相爱,便是把交情看浅了。”卢俊义见他恁般拒绝,脸上十分尴尬。老娘在驴背上笑道:“小儿便是恁地憨直,头领休得见怪。盘緾我们自有些,金银不敢拜领。敬受一匹缎子,老身将来作袄儿穿。”卢俊义道:“惺惺惜惺惺,卢某也不敢把金银来玷污了英雄。便听候老娘吩咐,随意取用。”说着,便新自将托盘送到驴儿前面,由老娘取过一匹缎子。回转身来,向二梁道:“小可还备有几碗酒以壮行色,不知二位可肯吃些?”梁志孝道:“若不肯吃时,这几日却在一处盘旋些甚的?头领,就请将酒来,我每位奉陪三大碗。”公孙胜笑道:“二郎真是痛快,贫道先敬三大碗。”说时,三个小喽啰过来,一个捧了托盘,里面放着炙鹅熏鸭,大块牛肉。一个喽啰将托盘托了酒碗,一个小喽啰抑了酒桶便来筛酒。梁志孝先和公孙胜已吃了三碗,然后又和卢俊义、燕青对吃了,手上取了一只炙鹅腿子撕了吃。向梁志忠道:“哥哥便来吃几碗,休耽误了关闭城门时间。”梁志忠果然也吃了几碗。向卢俊义道:“各位头领容异日相见。”便拱手作别。这就有两个小喽啰过来,代挑了担子,又牵了两匹马,与二梁乘骑。二梁且不上马,各牵了缰绳步行出城。卢俊义三人也步随在后,送过了吊桥。梁志忠回转身来,执着卢俊义的手道:“就请止步,不烦再送。深感卢员外恩义,在下有一言奉告。”卢俊义道:“卢某不才,愿受嘉言。”梁志忠道:“草莽究非英雄藏身之地,员外这表人物,休恁地毁坏了。东京枢密院三司,兀自计议着,想调海州这支人马,来奈何梁山泊。都因张知州爱惜梁山泊头领里面不少英雄,未肯多事。若是一日有了圣上旨意,他却不能不来。这支人马,只有代北老种经略,关中小种经略的人马,可以相比。”卢俊义笑道:“承都头嘱咐,卢某感谢。但梁山泊里将是名将,兵是强兵,却也小觑不得。异日在战场上遇到都头时,却教都头看卢某马上本领。”梁志忠道:“员外有救命之恩,有这一日,梁某自当退避三舍。”说毕,两个哈哈大笑,卢俊义一直等他兄弟两人上了马,才拱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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