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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行文未曾递送出去时,那鲁智深却早一晚得着了消息。正是那个法通和尚逐日在留心着智圆行为。见那天陆管家到方丈里和鲁圆谈话时,便找了一把扫帚在手,在外面打扫院落,正把陆管家言语,暗暗听了个够。当晚想把话来告诉智深时,却无奈城门己闭,不能出城。次日早起,也不通知寺内主持和尚。智圆见着李邦彦时,法通便在菜园子里见着智深,将所听到的,备细说了。因道:"师傅,你早晚离开这东京城也罢。这班议和大臣,势力高大得紧。休说你我,便是内有兵部李相公,外有老种经略相公,也不能奈何他。"鲁智深道:"兄弟,多谢你照顾洒家。若论他们暗下谋害洒家时,不知何时何地着手?洒家自不得不提防了他。他们若是要到枢密院三司告洒家一纸造反,洒家却正好和他们理论。我兄弟二三十人,出生入死,在河北与金兵对仗几个月,朝廷不知,也还罢了。若是在东京出力的这二三十人,各各出了一身血汗,有马统制、种经略、李兵部亲眼得见,须不是假的。还有几位阵亡弟兄,都为了甚的?金兵围城的日子,我们出死力,金兵走了,我们倒想造反?洒家若是这时真个走了,倒教他们耻笑!说是洒家畏罪潜逃。"法通道:"有个理论时,前些日子李兵部不会罢了官了。师傅还是慎重则个。"鲁智深道:"好!洒家且半依了你,只在这里等候消息,你且探听智圆那贼秃怎地摆布洒家?"法通道:"师傅若暂不肯走开东京,却千万休入城去。在这城外,海阔天空,由得师傅行走,也不会遭那厮毒手。"他恁地再三叮嘱了方才走去。智深心中烦闷,取了壁上葫芦,上街去打了两斤酒,又买了一只薰羊头,将荷叶包了,揣在袖里,回到菜园里来,在柳树荫下草地上坐了,两手捧了葫芦,向口里倒着酒,放下葫芦来,便透开荷叶苞,两手撕了羊头肉下酒。洒肉都吃了,卷了两只袖子,在菜园子里绕了池塘走。末牌时分,孙宏却匆匆地由外面走来,唱喏道:"探知师傅为了我兄弟事,兀自留在东京。现今有个喜信,特来向师傅告知。那马统制相公也深为我弟兄事挂怀,昨日将弟兄们召集到演武厅前,各人给了赏银二两,鲜肉一斤,几个出力特多的,又另赏了一面银牌。那伤亡弟兄,将来请兵部另加抚恤。今天众弟兄都遣散了,各理旧业。"智深道:"你此话当真?"孙宏道:"小人如何敢欺骗师傅,现今银牌在此,师傅请看。"说着,由腰带上解下一面三寸大小银牌,交给智深看。智深看了,哈哈大笑,孙宏怔了一怔,问道:"师傅笑小人吗?"智深笑道:"笑你则甚?洒家只为了你们一群兄弟的事委决不下来,烦恼了半天,行坐不安,你把这话告诉了洒家?我便作我的去。且陪酒家酒店里去吃几碗酒。"孙宏自知他心里烦闷,便陪同他吃了半天酒,日色沉西,方自分手。
智深回到菜园子里来,见管园子的菜头收拾了两担莱蔬,放在菜地边。便向他道:"洒家要入城去,和你顺带些菜蔬去也好,免得明日早上送菜和尚担子重。"那菜头见他醉薰薰地,高卷了两只僧衣袖握着禅杖,如何敢拂逆了他,因笑道:"师兄请便。"智深将收拾了的菜蔬,由绳子捆了两小捆,用禅杖挑了,自向城里来。进得城来,且不奔相国寺,先到曹正酒店里来。曹正迎着道:"这庙园里送菜,须不是师兄份内事,师兄担了怎地?"智探将担子直挑进帐房来放下。因将陆管家和智圆商量陷害粱山弟兄的事说了一遍。曹正向他望了望道:"师兄冒夜入城,却待怎地?休个真做将出来。"智深笑道:"贤弟,你怕甚些的?我等在大江大海里闹翻过来的。"曹正道:"师兄,你休恁地说,这是天子脚下。"鲁智深笑道:"洒家自省得,你休挂虑得。有酒且将来吃几碗。"曹正虽是怕他惹事,可又不敢违拗他性子,只得打了两角酒,切了一盘肉请他吃。智深吃着酒,见满处灯火亮了,然后站起来,向曹正唱了个喏。笑道:"贤弟,你放心。洒家酒醉心里明,不会有甚差错。便有甚差错,洒家自当了,凡事都会作得一干二净。"说着,挑起那担菜自走。
到了大相国寺,他且不由大门进去,由后门绕到斋厨里,见几个粗手和尚,正在洗碗盏。便将菜蔬卸落在屋檐下。有和尚道:"多谢师兄带些菜来,我们明天早上,也可以少挑担些。斋厨里有菜饭,师兄吃些不?"鲁智深抽了禅杖,倒曳在身后,随便答道:"我且向前面佛殿上张望张望。"他说着,由斋厨外面绕过了柴草房,穿过两重院落,见后殿上有四五个和尚在那里拜晚忏。智椿且不理会他,由后殿踅过跨院,一路上遇了几个和尚,都遥远地避开了。由跨院两棵老槐树下,踅到方丈外面,静悄悄的,不听到一些声息。隔了纸窗,却看到里面香火亮光。智深在树荫下呆了一呆,却远远听到方丈后面精室里有喁喁细浯声传了过来。其中有一个说话的,正是智圆。于是提了禅杖,绕过方丈,走到精室院落里。这里有座蔷薇架,正密密层层长着绿叶子。白粉墙上,半钩新起的残月照了过来,却正照着无数花朵,在夜空里发出幽香。智深在蔷薇架下站了片时,看那精室里放下综纱窗,琉璃灯垂在屋梁上,照见屋内雪亮,有人影摇动。智谋倒提禅杖,悄悄走近窗户下,由纱眼里向屋里张望。见智圆正和陆管家对面坐着。桌上放了干果碟子与茶具。旁边另坐了个短髭颂汉子,他笑道:"不是小可紧随那智深后面。如何能抄得他两首诗来。明日将他逮捕了,送到京兆尹衙里去,怕不先打断他几根筋。"智圆向那人道:"陈官人,贫僧除了这个恶僧人,却是与二位在主子面前建下功劳。"智深听了,怒不可遏,挽了衣袖,左手推开房门,右手倒挽了禅杖,抢进屋子来。这三人突然看到智深出现在面前,都大吃一惊,啊哟一声。智深横瞪了大眼,向陈明道:"跟在洒家后面,抄下壁上诗句,要告洒家反状的就是你?"那陈明正待起身逃命。智深挥起禅枝拦腰一扫,他早滚在地上,动弹不得。智圆待要奔走时,智深一横禅杖将房门拦住。喝道:"那个敢走?要走的先吃我三百禅杖。"那智圆和陆管家都吓得软瘫了,睁了眼望着他,作声不得。智深瞪了眼向智圆道:"像你这样权门出来的一条狗。不过蛆虫一般的东西,是个人中下品,如何能踏进佛门?更如何能作这个大相国寺的长老?洒家与你有何冤仇?你容洒家不得,你让洒家走去就是了,你却要害洒家性命,到权门去邀功。"那智圆当他大骂时,四处瞧科着,分明想找一条出路。智深那里容得他偷走,举起禅杖,向智圆劈头打下,打得他脑浆迸裂,倒在地上。那陆管家知事不妙,跪在地上,捣蒜那磕着头。智深道:"我饶了你时,你要害人,却不曾饶了兀谁。"说着,举起禅杖只一拍,这陆管家躺在地上不动了。智深见地面上横直了三具尸身,放下禅杖,曳起僧衣底襟,将房门关上。然后又端了一张琴桌来,将房门抵住。于是跳上桌子,取下那盏琉璃灯,向壁上天花板上,四处点着火焰。跳下桌子来,见满屋烈焰飞腾,便打破了窗户格扇,由上面跳出。由跨院里踅到后殿来时,见那几个拜晚忏的和尚,兀自未散。智深一溜歪斜,来到后院柴草房边,摘了巷口上一盏路灯,溜进柴房里去,便悄悄地在干草堆里点着几个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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