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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夜回到营里,立刻升座中军帐,左右校刀手,将捆缚的卢俊义扶来帐前,他挺立不动,怒目而视。张叔夜坐在军案前,战袍未解,左手按住剑柄,右手掀髯,向下笑道:“玉麟麟,你现今有何话说?”卢俊义道:“虽然我败在你手,只是坐骑掀我下来的。大丈夫也无须狡辩,就请一死。”张叔夜道:“你岂不闻死有轻于鸿毛,死有重于泰山。你今当一名强盗,被官兵阵前擒来斩首,在我为人民除了一害,杀之无亏。在你是一位河北豪杰,身首异处,死于草莽,空有一身本领,落一个贼名千古,永无洗除之日,岂不冤枉!”卢俊义低下头去,闭目无语。忽有人在身边叫道:“卢员外,你应当还认得我。”卢俊义抬头看时,却是在沂州城里放走的梁志忠。现时是一个偏将穿着,出班说话。便道:“都头幸会。我死之后……”梁志忠道:“员外何必声声求死。张相公是现今奇男子,有澄清天下之态,正要收罗天下豪杰,同扶王室。员外何不投降了相公,将来也好发展你的抱负!”卢俊义道;“都头,你晓得,我一百八人,义同生死。岂能独自投降,卖友求荣!”张叔夜道:“你既知道有兄弟,你就应当知道有国家。你不应该为了小仁小义,忘了大忠大孝。也罢,我相信你是个好男子,我现今放你回去,招降你带来的一班弟兄。你可愿去?”卢俊义道:“我个人生死,本可置之度外,提到招降二字,我却认为有三不可,我一百八人,义同生死,在海州的只是极少几位兄弟。卢某一人投降,卢某一人卖友而已,若劝被围的众弟兄投降,是引一群人卖友,岂不受彼等笑骂,此一不可也。纵令卢某说明相公德意,他们也投降了。梁山一百八人,从此分裂,卢某便不忠于梁山,也就够了,又何必教梁山泊破自我手,为天下人交友者寒心,而留骂名于千古,此二不可也。舍此不谈,现朝廷权奸当位,日日欲得我等而甘心。相公好意,恐转要受朝廷遣责。再说,我们梁山英雄聚义的目的,在于除暴安良,怎能跟着你们这样的官兵祸害百姓?此三不可也。”张叔夜笑道:“你这三不可,依我来看,却无半点不可。你山寨自宋江以下,天天盼望招安,我想招安于你,你正是求仁得仁,何言卖友?第二,我当然不能招降你等为已足。你等现被我大军围住,我要一个个捉来,难道怕你们飞上天去?再三宽容你等,正是要你等劝全山寨也来受招安。我既诚意招安梁山,宋江必来。不然,以前所说望朝廷宽宥,全是假话,他自外失信于天下,内失信于朋友,你并不负宋江。第三,朝廷权奸,不能谓无,但他们也惧怯我几分。我正正堂堂招安你们,他不能奈何我。再者,我为天下惜英才,正是为了不愿你们终身落草,让你们堂堂正正池为国效劳,使英雄有用武之地。请你们回到梁山以后,将我的这番苦心,转告宋江,劝宋江来受招安。他不来时,罪不在你,我不留你等在此,以免伤了你们情义。我是朝廷命官,言而有信,我若失信于你,有如此箭。”说着,在帐篷上悬的箭袋里,取出一校箭来,一折两断,掷在地上。卢俊义一见此情,觉得张叔夜说话诚恳,和高俅、蔡京之类,兀自不同,便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将相公之意,转告公明大哥,接受与否,只能由他定夺。”张叔夜大喜,下位来将俊义扶起,亲解其缚。正是世问自有驯狮象,只看狮奴技若何?
第十二回张叔夜祖饯表深情 宋公明反正宣大义
当那卢俊义被擒,解到中军帐时,自己心里头暗自思忖,记得在忠义堂上所得的那梦,正是恁般捆绑着。梦境不远,就应在眼前,心里不免有些英雄末路之感。这时张叔夜亲来解开绳索,又觉得他虽是一州之首,一般的像宋江那样仁义,又不免推金山倒玉柱,向他拜了下去。张叔夜将他搀住道:“员外不必多礼。本州虽是朝廷命官,最爱江湖豪杰。现今政治不修,四塞多事,正须结合有心人努力王室,我等共事之日正长。”卢俊义叉手道:“卢某今日才是拨云雾而见天日。相公恁般错爱,必有以报。”张叔夜大喜,便着梁志忠带卢俊义到后帐休息。一言未了,营外战鼓咚咚响起,小校进来禀报,梁山人马在外讨战。请相公出阵答话。卢俊义便向前叉手道:“必是众家兄弟,恐卢某不测,前来观看虚实。卢某愿随相公出阵,以释群疑。”张叔夜笑道:“员外可先隐在旗门里,我且先见他们,以试探他们义气。”卢俊义未便相强,只好释甲卸剑,徒手随了张叔夜出阵。营门开了,张叔夜率同三千步兵,在壕外布成阵式。见梁山兵马相离有半里之遥,一字儿排开、偃旗息鼓,并未有攻打之势。那边见这里只用步军出营布阵,也未有攻势,早是在阵式里跑出两骑马来。张叔夜认得,正是吴用、燕青,便拍马横枪迎了上去。吴、燕两骑马早已停止,吴用在马上躬身高声道:“梁山头领吴用、燕青,有言奉告。”张叔夜也远远停住了马,问道:“要战便战,不战便降,有何话讲?”吴用道:“我等兄弟,只因朝廷重用权奸,啸聚山寨,另谋建树。张相公为海内豪杰,非同其他郡守,必可见谅。敝寨副总头领冒犯虎威,业已彼擒,望张相公放他回来,以免伤了和气。”张叔夜笑道:“我正要将卢俊义首级,号令辕门。你还敢到阵前妄肆簧鼓?我益发捉了,一同处决。”燕青大叫道:“张叔夜,你恁般不识抬举,我等众兄弟和你决一死战!”只这一声,梁山阵里,七八骑将宫,直拥出来。卢俊义怕误了大事,一壁厢拍马出阵,一壁厢在马上大叫道:“兄弟们休得莽撞,卢俊义在此。”众人本要围住张叔夜决战,看到卢俊义好端端的跃马出阵,大家都呆了。卢俊义益发抖缰向前,拦着张叔夜马头,免得众兄弟放来暗器伤害了他。因道:“卢某被擒之后,蒙知州张相公赦其不死,十分宽待,众兄弟且请回庄,从长商议。”张叔夜道:“尔等兄弟,果然义气,本州自不怕你跑了。员外就请过阵去,与各人说知我意。”卢俊义道:“众兄弟未曾息兵,卢某怎便过阵去?”张叔夜哈哈笑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既许员外有言在先,决不见疑,即请从便。”卢俊义在马上拱手道:“张相公宽宏大度,卢某若办事无功,当一死相报。”说着,便骑马过阵去了。
张叔夜回到阵里,便鸣金收兵。到了过午申牌时分,卢俊义带领着梁山头领吴用、公孙胜、呼延灼,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燕青、戴宗、黄信、韩滔、彭玘,一行共十二筹好汉,步行到营沟求见。张叔夜听报大喜,大开营门,亲自迎到帐外。吴用拜倒在地道:“卢员外回到庄上,传知相公盛德。真是仁至义尽,众兄弟都愿投在相公靡下,改邪归正。”自公孙胜以下,都拜了。一张叔夜笑着还礼道:“待得宋公明来了,本州一力申奏朝廷,为各位洗冤。枢密院那里,但有半个字是非,本州当以去就相争。”卢俊义在一边,又替大家谢了。张叔夜派员点收梁山军马。休息了一日,收兵回城。把梁山人马,安顿在大营里,各位头领,都让在州衙里寄住。过了两日,张叔夜在客厅里设宴款待,便在宴上计议,如何招抚梁山。吴用道:“深感张相公错爱,我等极愿宋公明以下各位兄弟共同拥戴,以谋进身之阶。只是这等大事,非褚墨所能形容于万一,必须我等兄弟有一人回去一一说知。众兄弟方得相信。但相公恁般宽待,已是天高地厚,若又要抽人回到山寨,似觉未便。”张叔夜坐在主席,目视团团围坐园案的群雄,左手扶杯,右手抚须,哈哈大笑道:“吴学究,你到现今,还未知叔夜也!”卢俊义在座便略一欠身,正色道:“相公却休错怪了学究。我等为此,也曾私下计议多次。觉得受相公厚恩,无可再加。人贵知足,若再有干请,自己也觉惭愧。”张叔夜道:“各位要抽人回去,正是要报答我,又不是别有所图。恁地说时,就请吴学究一行。”吴用道:“小可不能回去。”张叔夜问道:“何以学究倒不能回去?”吴用道:“非是小可自夸。山寨中以不才与公孙兄为全军耳目,一切计划,都以不才二人是赖。此外还有一位朱武兄弟,虽也略贡军计,但是次一班弟兄,才干少绌。现我等劝山寨投降,料得公明哥哥,深明大义,未有不来。只是其他兄弟,多为一勇之夫、或者不肯一招便服。现卢员外山上副总头领在此,两位军师,又一个不归,众兄弟自不免折减几分锐气,招之较易。小可若回山寨,全军却又添了耳目,倒增他们几分自信。所以不去为妙,小可此言,只是深感相公盛德,欲成全了相公这番抬举,并无半点虚伪。”说着推杯而起,向张叔夜一揖。张叔夜点头道:“请坐请坐,足感诸位以诚相见。但此事必须卢员外一行,其一,本州微意,非其他兄弟所能详叙,其二,由此也略见本州甚少猜嫌。员外幸勿再谦。”说着一举酒杯。卢俊义道;“如此,卢某当偕同戴宗兄弟一行。只是还请相公差两位将校同去,从旁作证。”张叔夜道:“此事可以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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