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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忌惮嫡皇子,那是不是也忌惮纪王,从而忌惮朕?一阵恶寒从嘉祐帝背脊升起,他想也不想推门而入,当场便呵斥了太子一顿,还要将那几名东宫讲官罢免驱逐,但太子竟还开口帮他们求情。这是父子俩有史以来分歧最严重的一次,太子虽然将姿态放得很低,却依旧不忘为幕僚求情,因为他这种态度,嘉祐帝气得不轻,将李宽与张嵩召来,这才有了询问他们是否应该继续彻查的一幕。与此相反的是,近来与太子不和的纪王却主动入宫求见,在御前为太子说情,表示太子绝不是会狠心对兄弟下手的人,请嘉祐帝勿要听信谣言,因此对太子生疑,若父子生了嫌隙,在民间是家门不幸,到了天家,可就是社稷不幸了。嘉祐帝陷入两难与矛盾的境地。……远在灵州的贺融,并不知道嘉祐帝心中那些波澜起伏,天平倾斜,此时的他,正在都督府举宴,款待灵州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座宾客里,既有官员,亦有商户,按说士农工商,前者应不齿于商贾为伍,然而这些商户在灵州势力不小,又是多年经营,连余丰都要礼让三分,这会儿同坐一堂,竟也无人提出异议。掐指一算,贺融来到灵州,已经将近半年。初来乍到就将灵州刺史赶出刺史府的安王,一度让灵州大小人物心慌意乱,认为这样的人物,必然不容他人在卧榻酣睡,很快会掀起一场风暴,传闻甚嚣尘上,许多人惶惶不可终日,就等着安王出招。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跟余丰过完招的安王,并没有开始找事,反倒就此沉寂下来,之后又应余丰所请,住入新落成的都督府,并未多加刁难,似乎与余丰达成和解。平日寻常也不大出门,这半年来,除了去城南城北两处军营视察之外,竟没有别的动作,别说欺男霸女嚣张跋扈了,连外人的面也不大见,上门求见请安的,一律拒之门外,更不要提主动召见众人了。明明是自己的封地,却愣是让人察觉不出半分存在感,若不是今日忽然宴请,大家都快把这位安王殿下给忘了。每人的桌案上只有一盘橘子,橘子还是干巴巴有些皱褶的,眼看就要彻底风干了,虽说灵州与突厥毗邻,不似中原富饶之地,可堂堂一位安王,又是灵州都督,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待客只能用这些破橘子吧?就当很多人怀疑这是一场鸿门宴时,又有侍女鱼贯而入,为每桌分别奉上一盘樱桃。樱桃是新鲜的,水灵水灵,红彤彤的,个头有成年男子大半个拇指那么大,一看就非凡品,这才像是真正要宴客的样子。众人面面相觑,话虽不说,方才悬起来的心慢慢放回原位。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多疑惑。周恕清了清嗓子,当先开口:“殿下自来灵州,公务繁忙,我等三番四次相请,却始终请不到您的大驾,今日殿下一封请柬,我等便赶紧过来聆听指教了,能得殿下相邀,实在三生有幸!”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贺融在灵州这半年,别说公务了,连门都没怎么出,你说一个大男人成天待在家里能做什么?大家起初还以为他金屋藏娇,带了个人过来,镇日颠鸾倒凤妖精打架,可后来一瞧,倒也没有,贺融底下的人进进出出的倒是不少,唯独他自己,似乎真就在修身养性,看书种花——虽然根据周恕安插在外围的眼线回报,但凡安王亲手种的花,最后好像都没活下来几株。听见周恕一说,旁人纷纷附和,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嘴里倒。再看灵州刺史余丰,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也不说。众人看在眼里,不免疑惑更甚。要说安王行径奇特,这余丰也不遑多让。打从刺史府被迫搬出去之后,虽说过不了多久,余丰又重回刺史府,可这样的奇耻大辱,他竟没有伺机报复,或跟安王过不去,反是彻底安分下来,三不五时地上门请安,连周家他们送来的礼金也不敢收了,许多人暗地里都要骂一声怂货。可惜啊,眼看着一出好戏即将上演,可这半年来,居然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这半年来,周恕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走安王的门路,听说安王腿脚不好,周恕甚至别出心裁,让人用紫竹做了一根竹杖,里头掏空,塞上世间罕见的夜明珠,心想这总能打动对方了吧,谁知道礼物连送都送不出去,在大门外头就给拦了下来。周恕是真不明白,安王向天子要了这块封地,又不收礼不受贿不寻欢作乐,到底想干什么?可安王在这里半年,他们的收入来源也不知不觉少了一些,商人少赚一文钱都会痛心疾首,更何况是被断了一条财路。贺融似乎并不关心他们在想什么,闻言就道:“再过几日就是清明了,过年时余刺史设宴,我因故未去,也没见上诸位,有些失礼,趁着清明将近,正好将诸位请到这里来,共聚闲聊,也算是我这东道主补上迟来的宴请。”……仿佛一阵无形的风吹过,场面陷入尴尬。听过中秋宴,元宵宴,七夕宴的,还真没听过清明宴,安王到底是不知道,还是故意来挤兑他们的?周恕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余丰看着桌案上的杯盏,好像那杯盏上快要开出花来,容不得他分心片刻。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别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只不过今日这场宴会,摆明了自己仅仅是来当陪客的,既然如此,那他还是少开口为妙,管他清明宴还是中元宴,反正不是他余丰的鸿门宴。范轩扯出笑容:“安王殿下可真会说笑!”安王微微一笑:“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笑的。”他抬袖指了樱桃:“这樱桃是准备运入长安进贡的,那些商人听说我如今在灵州,便托人送了几筐过来。”又指向干瘪的橘子:“橘子则是库房里去年冬天剩下的,我让他们挑些还没坏的,拿出来招待客人,克勤克俭,物尽其用,方是处世之道,各位说呢?”说了半天,敢情都不是自己花钱买的东西?这安王怎么抠成这样?范轩嘴角一阵抽搐,那盘橘子他现在看也不想看上一眼了。还有,老半天也不见其它菜肴上来,虽说大家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吃东西,但安王连做做样子也省了?周恕知道贺融不会无缘无故请他们吃饭,这两盘水果,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敢问殿下今日宣召我们,有何吩咐?”“吩咐称不上,就是有点小事,想与在座各位商量一二。”贺融道。戏肉来了,周恕坐直了身体,准备接招。贺融道:“我自封王,除了亲王俸禄与陛下封赏,两袖清风,身无长物,来到灵州之后,你们也瞧见了,这都督府落成两个月,可这里头别说古董摆设,就连几间厢房,至今因我囊中羞涩,也拿不出钱来布置,我厚着脸皮向余刺史借钱,可灵州府也拿不出多少,余者皆为民生所用,就算余刺史敢给,我也不敢要。”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笑容如沐春风:“早就听闻各位点石成金,经商有道,所以今日将各位请到这里,想请教请教,是否有什么来钱快的法子,好让我也沾沾光。”来此之前,周恕曾与其他几家私下议论,觉得安王宴请他们,无非是为两件事,要么为钱,要么为关系。严格来说,他们虽然只是高门世族的旁支远房,但同姓同根,依靠世家的关系行商,赚的钱也要上贡本家,世家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由他们代劳,双方互惠互利,这也是半公开的事情了,安王想要在灵州落地生根,迟早都会找上他们,周恕等人并不意外。不过一位皇子这样公然提出要钱,还是让周恕有些不适应。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市侩没见识,周恕笑容满面,起身拱手道:“殿下,您便是不说,我等也得禀报此事,您刚到灵州时,我等便已几次三番上门,想要给殿下送上见面礼,奈何殿下那时不见外人,我等也无可奈何,今日总算亲眼得见殿下,往后承蒙殿下不弃,我等定会多多上门拜会请教。”言下之意,我们早就想送礼送钱了,是你自己不要。周恕说罢,拍拍手,让下人呈上木匣,又让人打开。一尊上好羊脂白玉雕成的佛像,霎时映入众人视线。大家看着这尊在阳光下周身泛起莹润的莹润光芒,心里不约而同将其换算成等价金子。贺融却看也不看那尊玉佛,温声道:“周郎君有心了,不过佛像你还是拿回去吧,我素来没有敬佛的习惯,这佛像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了,不如送些现钱过来,更实在些。”周恕呆了一呆。他不是没见过官员索贿,这些年他的所见所闻,也足以写一本官场现行记了,但寻常人总还有点羞耻之心,有些甚至连金银珠宝都不收,只收古董字画,似乎深怕自己沾上铜臭,周恕从没见过要钱要得这么直白不做作的人,对方还是堂堂皇子!心里涌起无尽的鄙视之意,但周恕面上还是笑道:“殿下说得是,小人这就马上让人送一万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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